先生到台南工作,租賃的住處轉個彎就是當地著名的東菜市場,東菜市場的入口在青年路,出口則有好幾處,連接了幾條馬路。熱鬧的入口處有一個接一個販賣民生用品的攤位:刨冰、中藥店、床具店、農產品,以及最讓婦女們流連忘返的衣飾、皮鞋攤。
穿過了這些五花八門的攤位,進入市場內,比起一般傳統市場大上數倍的規模,頓時讓人眼花撩亂,看來可口的熟食、新鮮的海產,剛從田裡送來的玉米攤前排滿等候的人,潤餅攤前也排著隊。整排的小吃店有賣清粥小菜,也有麵和飯、冷飲;雞鴨豬肉攤中穿插著雜貨店,供應各色的南北貨和調味品。
我信步逛著,其實是有一個目標,那是位於東菜市場某個出口上的一家小麵攤,是我在無意間發現的。麵攤由一個中年婦人掌爐,她的動作麻利,下麵或米粉,乾的或湯的,都記得清楚。因為地方小,客人坐在攤前的幾把竹椅上,拌著鍋裡蒸騰熱氣進食。婦人年邁的公公據著角落一小張桌包餛飩,佝僂的婆婆拿著抹布,幫忙收拾桌面和湯碗。
這樣的麵攤比起小吃店,更有一種吸引我的家常。我生長在以米食為主的台灣家庭,偶爾到麵店吃麵,吃的都是油麵;至於白麵,或稱陽春麵,幾乎沒出現過在我家的餐桌。
我讀中學時,在彰化小西巷住家附近的鐵路醫院旁,有一家麵攤,從傍晚開始賣,大家都稱它是「外省麵」,我平時大都和爸爸光顧「貓鼠麵」,很少去吃「外省麵」,因為那一大碗的陽春麵已超出我的胃納;一、兩次和堂哥們一起去,我都只是吃餛飩湯。除了這家麵攤外,堂哥們還描述著在民族路觀音亭前另有一家「外省麵」,賣不一樣的麵,據說叫麵疙瘩。這家麵攤,每天下午五點多開賣,八點不到就收攤,所以我們都很好奇。有一天,一群堂兄弟們提早到麵攤排隊,好不容易吃到夢幻中的麵疙瘩,從此對外省人的麵食有一種新的認識。
後來我到台北讀大學,住在新生南路,入夜後的鬧市,沒有太多小吃,有時難免想吃點消夜,我們會走到濟南路、新生南路口附近的一條巷子,光顧一家由一個中年的瘦男子掌鍋的麵攤,他賣著和「外省麵」如出一轍的陽春麵和小菜,而他穿著高職制服的女兒則在一旁負責收拾,父女在夜色中互相扶持做生意。
婚後,我暫住在新生南路,懷孕時,附近忠孝公園一個圍牆外角落,有一天多了一個麵攤,賣麵的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他只賣白天,到傍晚就收攤。孕期中的我,有時下午會去吃碗餛飩湯。這家麵攤沒出現過女主人,生意看來普通,胖男人多半坐在他的摺疊椅,聽著收音機。
後來,我搬到了忠孝東路、基隆路口,當時現在的信義計畫區還是兵工廠,附近不甚熱鬧。身為主婦的我,買菜必須走到永吉路三十巷去,在那裡,我發現一家由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經營的麵攤,每次去買菜,到麵湯攤吃碗餛飩,看看老妻下麵、老夫收桌抹椅,感染了他們努力、踏實、尋常的生命力。
多年過後,記憶中的場所依在,但每家麵攤卻都隨著時間的消逝不在,這也是如今東菜市場角落那個麵攤,之所以吸引著從台北到台南來的我,在氤氳的熱氣中,吃著老爺爺包的餛飩,婦人滷的小菜,聽著家常的對話,流連在簡單、平易的日常生活氛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