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裡的文字,前四輯收自我在聯合報副刊所寫的「半月文學史」專欄,多數完成於二○○六年年底前。我當時人在台南藝術大學校長任上,南藝大位於烏山頭,發表時用了「山間行草」筆名,調侃自己每日山間出沒、紙上行草。
寫了一陣子,還頗有些人跟報社打聽這沒聽說的怪名字到底是何許人。這系列的最後一篇遲至去年最後一天才發表,是紀念二○一二年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兩百周年誕辰的文字。輯五則是一些時間較早的散篇文學隨筆。不管時間是遠是近,對文學來說,作者、論者、讀者的對話,永遠是進行式:寶玉讀莊子,彷彿跟兩千年前的古人對話,我們今天讀《紅樓》,又使三百年前雪芹先生解讀的莊子如在眼前,相與論道。——少有文明長河裡的事物,能像文學經典這樣,歷久如新,且隨著時間不斷衍生再新讀的可能。
這些文字也使我在每一個書寫的時刻回溫自己的「文學青少年」和「文學中年」歲月。誠然,書的閱讀如今已被無數不同形態的耳目之娛和訊息來源所取代;這個時代,知識「分眾」形成、「大眾」退位,人際也漸無共同語言的對話空間。然而我總固執地相信,來自好的文學作品的影響,是人的提升的最關鍵力量─因而也是一個社會提升的最關鍵力量。孔夫子的話:不學詩無以言。我們這個社會,言語的沉淪和價值的紛亂,部分正源於好文學不復能為我們的人格奠基、言語增華。這冊小書,如果說有什麼期待,是期待它提醒可能的讀者或他們的父母師長,不要忘了文學使一個人成長的力量。
「半月文學史」專欄各篇多數曾收在「天下文化」版的《月光下‧文學的海》,部分則發表後尚不曾付梓。謝謝聯經出版公司的林載爵發行人慷慨相邀,使「半月」諸篇能團聚成冊。也謝謝聯經的胡金倫先生和邱靖絨小姐在編校過程中的費心;本來答應的是去年初將文稿整理就緒付梓,結果拖宕了一年多,真要向三位深深致歉。載爵先生美意,讓這本書成為聯經「談」系列的一冊,作者的名字和照片因此都大大地放在封面上。我手邊有聯經版的《黃崑巖談教養》、《漢寶德談美》,知道依例如此。黃教授和漢教授是我多年熟識的前輩,兩位都不但對所談的內容是權威,還兼儀容儒雅,十分上相。我的小書和他們一體並「列」,榮寵之外其實也覺惶恐。
回頭也要認真謝謝許多過去刊登這些文字的編者,尤其是聯副從弦到陳義芝到鄭瑜雯幾位主編,催生了當中最大部分的文字,是他們的叮嚀抬愛,使一個懶散的作者交出了一點成果。
臨出書,更要跟我的母親說謝謝。感謝她在我什麼書都抓著就讀的成長期,從沒意識到要區分什麼課內書課外書。我的少年歲月,生活雖不能免於那個年代的困蹇,精神卻因此而不貧乏。在母親已九十高齡的此時,她最單純的惦記牽掛,依然給了子女生命中安穩的力量。
序《黃碧端‧談文學》聯經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