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很優秀,又長得最像阿母,我總覺得阿母從小最疼哥。有一回阿母打我,抓著我的頭髮打我的臉,我好恨,哭了一下午不夠,晚上還賭氣不吃飯。
阿母把飯菜裝在烤漆盤子端進房裡要餵我,我埋著臉呼喊要餓死。
阿母推推我:「我才一個查某囡仔,死囉就害了了。」
後來我真餓了,起身假裝不情願地扒著飯,嘴碎地自言自語:「妳只疼阿兄,不疼我。」
「誰講的,阿母嘛有疼妳。」
「妳沒有,妳從不打阿兄,就只會打我。」
「妳阿兄才情,不會像妳蓋頭蓋臉討皮痛。」阿母說:「我打妳的是嚇唬,驚詫到妳學乖了,以後眼睛利,妳就不吃虧。」
這些話因為當時我聽不進去,憤恨在心,反而牢牢記下了。
阿爸和阿母的合照很少,大多都是阿爸幫我們四人拍,因為阿爸自己不喜歡拍照,他說很怕自己老得像我們的阿公。
阿爸對阿母好不好,以前我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聽了三姨說過的故事後,我也在記憶裡努力回想。
阿爸和阿母甚至連吵架也沒有過,印象裡只要阿爸大聲,阿母就噤聲。只有一回,阿爸工作最低潮的那一年,下了班騎腳踏車回到公家宿舍時,看見儲物櫃上的一串衛生紙,阿爸不高興到拍摔東西助陣。
「厝內棉仔紙還有,為什麼要買?」阿爸好像一開始臉色就不大好。
正在燒晚飯的阿母,沒有應聲。
阿爸又問:「要買棉仔紙可以等待禮拜天,咱去公教買,不是卡便宜?」
阿母把煎好的帶魚塊端上桌,又鑽回烏煙瘴氣的廚房切菜下鍋。
阿爸開始大聲時,我把正在寫的功課和書包捧起來,溜到紗門外台階上偷覷動靜。
「妳講話啊!我在問妳買那麼多棉仔紙是要做什麼?家裡棉仔紙還那麼多包,花這
個錢妳到底是要做什麼?妳講話啊,講話啊!」
「……買了存著就會用得到,也不會壞去,不要緊啦!」阿母終於回應了。
阿爸用力拍摔廚房邊的裁縫車蓋,火紅著臉、直著脖子,用隔壁幾家都聽得清楚的音調:「有要緊不要緊不是妳在講,妳每天待在家裡,就只知曉買菜、買棉仔紙、買這、買那,妳是花錢不知賺錢的艱苦!」
正在炒菜的阿母更加敬慎無聲,臉上充滿愧疚的神情,阿爸的數落一直到飯菜全都上桌還沒結束,而且越來越生氣,摔筷拍桌扔椅凳助長罵阿母的聲勢,直到隔壁那個阿爸主管的老婆趕過來和事。
原來是殘障團體來社區招募義賣,要救助殘障孩童增加學習的用品,阿母花八十元贊助了一串衛生紙,和街坊鄰居共襄盛舉。
也許知道原委後因為下不了台,也許是因為平日最折騰阿爸的主管就是她老公,阿爸還是在那女人面前對阿母撂話:「妳查某人懂什麼?男人在外面討賺不簡單,妳要去救濟別人也要先問我,一針一線都在儉苛,咱也不好過!要救濟先救濟我!別人作是別人有辦法,我們只是基層員工,沒有閒錢講救濟!」
阿母那頓飯沒怎麼吃,縮著身體在廚房裡擦擦洗洗。
印象裡好像有次是因為阿母買的饅頭太白,這主管的太太又來和事,阿母也招了阿爸一場好罵,還說買那種漂白的東西,會吃笨了我們,會害我們三個考不上好高中、上不了好大學。
阿爸是個粗直的人,衛生紙、白饅頭都是阿爸挑一家重擔、內心壓力大所發揮的藉口,都是工作裡爾虞我詐、阿諛諂媚那一套吞不下嚥的塊壘的宣洩,在我們面前他對阿母持家是從無抱怨、只有感謝的,但是侷促夫妻、三張黃口,生活裡全讓柴米油鹽細瑣搬弄,阿爸事後總是懊悔不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