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廁所,見一打扮入時的熟女在鏡子前補口紅。她穿著一襲黑色背心與窄管九分褲,衣物貼住身體,露出S型曲線,又因腳下那雙三吋細高跟鞋而襯得更加玲瓏有致。
熟女見我走入,轉身向我打招呼。我呆愣住。認真打量,想在她身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像摭拼圖一角,與熟悉的人物對應。要不是那齊耳的亞麻色短髮,我壓根判斷不出眼前的摩登女郎竟然是掃地阿姨。
記憶中掃地阿姨不是長這模樣,但她究竟長什麼樣子,我卻毫無印象。也許我根本就不曾記得,是記憶把她形塑成理想中的樣貌,應該是保守拘謹吧?現在想起來,只記得阿姨總是穿著紅黑相間的POLO衫、黑運動褲和運動鞋,那身制服混在一群員工內,其實難以辨認,不過憑藉那頭炫麗的頭髮,往往一眼就找到她。
阿姨總是熱情,每回看見我,不管洗手台是不是刷到一半,便停下來與我討論我身上的衣物,頻問我上哪兒買,價格多少,閒話家常。像一般的女人,愛漂亮,喜歡談論流行或時尚。
當我離開廁所,她蹲在地上撿拾垃圾,那制服、那模樣,我一度將她和良家婦人畫上等號,完全遺忘那頭亞麻短髮,亮著叛逆、追求時尚的心理。每回聊天,我皆以打馬虎眼的心態,隨便敷衍阿姨幾句。她卻十分認真,隔了幾天,跟我說她在哪個市場有看到類似的款式,比我買的便宜許多。我暗笑她庸俗,無論材質和設計,豈是僅區區價錢就可輕易估量?
後來,從同事口中輾轉聽說阿姨的前夫積欠債務又外遇,只好走上離婚一途。她獨自撫養三名子女,白日在公司當清潔員,晚上赴卡拉OK店上班。同事C說:「勸你不要太靠近她。」我不懂為什麼,但卻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她從未跟我提過她的孩子,只知道她住新店,每天要早起通車。其實,也沒什麼,像一般通勤的上班族。有時候,公司舉辦大型會議,剩餘點心,她會挾帶點心進我們的辦公室,吆喝大家一同享用。見我正在忙碌,她貼心盛了一盤給我,催促先休息吃點東西,像母親。
回到辦公室,我想著那抹口紅,掃地阿姨靦腆地微笑,那口胭脂從細點被撐開成一道弧線。那是第一次,我以這麼近距離地姿態觀看她。其實她很年輕,沒有皺紋;其實,我不需要遠離她,她就只是一個掙錢養家的母親。
之後,我見其他穿著制服的人,總會想,那裡面應該隱蔽了一則故事,一個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