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我很喜歡到小兒時雋的房間小坐,因為他的房間在春天整修後,設計師將原先的幾扇霧面玻璃窗改成清光玻璃,這麼一來,房間的景深變得生氣盎然,尤其直接面對的是對巷同樓層的一方小陽台,喜歡蒔花弄草的單身男屋主,除了在陽台栽種各式盆栽,還種植了一株探出頭來的雞蛋花和一株芭蕉,並在樹上掛著聖誕燈泡,當天色暗沉下來,不同色澤的小燈泡閃爍著,又是別有一番風情。
這兩種植物是我很喜歡的,開著白色或粉色的雞蛋花,讓我想起了在峇里島的悠閒及當地豐富的印度文化;芭蕉讓我想到南洋的熱帶氣息,當然我也不免附庸風雅的想像「雨打芭蕉」的意象。
不過,景深延展出去的並非全然是賞心悅目,畢竟我們居住在鬧區的巷中,所以視線下移,不免會觸及到對面兩排樓房背倚背之間的防火巷;為了擋掉防火巷雜亂的樣子,時雋的窗台上也種植一些盆栽,錯落的植物應和著對面樓層的雞蛋花和芭蕉樹,成了一幅引人的好風景。
因為房間改造後的效果,讓我不免考慮將同一方向的客廳以及主臥房的窗戶霧面玻璃換掉。其實我們當初購買這個房子時,所有的窗玻璃都是透明的,但當時不到三十歲的我,卻覺得這樣子太沒有隱私,在裝潢時,將所有面對巷子的窗戶全換成霧面玻璃,就怕別人看到我們的居家情形,而且每到夜晚,一定把窗簾拉上。這樣的心防整整二十幾年,直到如今時雋的窗戶納進一面風景。
坐著欣賞外頭的天光變化和戶外的蜂蝶翩翩時,我不免自問,這麼多年來,我緊閉門窗究竟在防別人看到什麼?我沒有答案,腦海一面又不由自主的迴旋起作家王昶雄先生所寫的著名歌詞:「阮若打開心內的門,就會看到五彩的春光……」
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因為採訪「益壯會」著名的老作家王昶雄和劉捷,而成為他們所關愛的「小朋友」。當時《文訊》雜誌剛開始舉辦文藝界重陽敬老活動,希望找幾個文壇的「小朋友」,到會場上幫忙「老朋友」,於是一年一度的活動,成為我們開心期待的聚會。王昶雄先生那時已經七十幾歲了,活潑熱情的他,所到之處總是笑聲洋溢,並和眾人打成一片,大家都稱他為「少年大」。
相對於「少年大」的,獨力辦《農牧旬刊》、著有《光明禪》的老作家劉捷顯得安靜沉默,但每次我上前與他打招呼,都會看到他流露出喜悅的目光,讓我心頭溢滿溫暖。
後來,王昶雄先生在八十幾歲過世;劉捷則在女兒的陪伴下,繼續出席了幾年的重陽活動,也是我赴會很想見面的老人家。然後因年事漸高,他不再與會,當他於九十幾歲高齡往生時,他的女兒還特別打電話到我家來報喪。
換掉了一面二十幾年的窗,才讓我意識到自己將門戶緊閉太久了,我知道接下來,我還會換掉第二面、第三面,我要將家裡的窗戶全換成透明玻璃,好迎接更多樣的風景,我也會繼續唱著「少年大」的歌:「阮若打開心內的窗,就會看見青春的美夢……」
打開心內的門,我看到文壇前輩當年在惡劣環境下,堅持文學理想的艱苦,以及對後生晚輩的關愛;打開心內的窗,我發現外界豐富的景象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