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跳奇景。新華社
海老大姓和,納西族人,本名難以考證。只因高壯孔武,個性又阿煞力(豪爽),說話像轟天雷,頗具有「四海幫幫主」的架勢。所以,我與同行的李姓夫婦就直接喊它「四海大哥」,簡稱「海哥」或「海老大」。
麗江的「海哥」與台灣的小女子,隔洋跨海的,怎可能有交集?嘿!交集線的線頭,是從台北的「累翁」李先生那兒拉出來的,一路牽呀!連呀!拉到了「變形金剛」肯德基的樓上。
另一條線,則從上海十里洋場射出,色彩相當豔麗,拋呀!拉呀!一不小心,在小小的速食店餐桌上,兩線當場交纏住了,且纏住六個人之多。但是,纏久必分,解開後,台北的線就纏住海老大囉!
(請回頭拜讀《人間福報》副刊〈李先生的肯德基豔遇〉一文吧!保證精彩,且讓人恍然大悟。)
自從李先生在肯德基邂逅豔遇後,太座就打翻醋缸醋甕,把他修理得灰頭土臉。為了自清,他堅持要去上海美少婦所說:「不好玩,沒啥看頭」的虎跳峽;且拒絕僱用她所推薦的司機。
李太太為了抬槓及扳回一城,卻堅持要請那位和姓司機開車。
好!這下子兩人一比一,打成平手,關鍵票便落在小女子我的手中。察言觀色後,我八面玲瓏地各投一票,誰也沒得罪。嘿!教那麼久的《左傳》,退則明哲保身,進則長袖善舞的處世哲學,早運用自如了。
但是,我還是加了一條小「但書」。那就是:去虎跳峽,司機姓和可以,但絕不可以一邊開車,一邊吞雲吐霧。
據說,這類「但書」,在今日的禮儀之邦,是既無理又違背人性的。還好,和先生竟然答應了。
於是,海老大就成為我們遊覽麗江的專任司機、兼任導遊了。
一見面,很難不被「四海幫幫主」給震懾住。他人高馬大,口才一流,指東畫西的,表情異常生動,常逗得我們捧腹大笑。他又擅長誇飾與比興,往往小小情事,被他口講指畫,立刻趣味橫生。例如:商業盤據、人聲喧騰的麗江古城,被他說成是人比樹多的「動物園」;而綠柳低撫、清渠環遶的束河古鎮,則是樹比人多的「植物園」。其用字遣詞,通俗又貼切,極符合儒家「能近取譬,則近道矣」的理念,看來比我更適合在大學教書呢!
一路上,海哥用「金沙江姑娘輕歌曼舞七晝夜,終於讓玉龍山、巴哈山兩兄弟沉入夢鄉。最後,姑娘再奮力一擊,衝破阻擋的石門,奔騰歡呼,追尋東海情郎去也!」的神話,精采地詮釋虎跳峽谷的雄奇險峻;也讓本來被滇路顛得七暈八素的我,一下子就回過神;悠悠然幻想起:金沙姑娘投進東海情郎懷裡時的旖旎與爛漫……
李先生非常滿意海哥的服務, 李太太更是有「推舉英才」的得意;而我則是暗喜關鍵票沒錯投。
可是……可是,參拜過「慈悲大師」,被「扮豬吃老虎」之後,我又眼尖,瞥見女師父對海老大使眼色、比手勢,心裡就開始犯嘀咕。但是,一來不敢確定是否眼花;二來不忍心讓「兩隻老虎」上當後又雪上加霜;三來打死也不想承認自己的票「所投非人」,所以我一路隱忍不發。
看完自然奇景虎跳峽後,我覺得海哥開車有些焦躁。半路上,他看到路旁一字排開的地攤,高興地說:「我想買些『菌子』回家(麗江人稱蕈菇類為菌子),煮湯、炒肉都好吃得不得了。」
我們也很高興地下了車拍照休息,各種碩大鮮豔的「菌子」,令三個都市佬大開眼界。只是飯店裡苦無廚房,要不然小女子一定大買特買,好好炫耀一下三腳貓的廚藝。
不過菌子太鮮豔,會不會有毒?我頓時想起嘗百草,中毒七次,黑鬚黑臉的神農氏。
嗯!看來天生駑鈍,缺乏納西人辨識能力的小女子,還是乖乖看一看,偷拍幾張相片就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海老大連抽了兩支菸,才心氣平順地打開車門。一上車,他就撥打手機,嘰喱咕嚕講起納西話。講完再回頭笑著說:「我愛人說一早她就入山採了不少菌子,不必買了。」
「您老好命呦!住在可以隨時採菌子的地方。我就沒那種命哦!」 李太太驚歎連連。
「您老有既賢慧又不尖嘴利舌的老婆,幸福呦!我也沒那種命呦!」李先生竟然也跟著長吁短歎。
而我內心卻又是一陣嘀咕:「哼!騙誰呀?手機訊號燈根本沒亮。沒開機,你跟鬼通話呀?」坐在駕駛座旁邊的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呢!
不過轉念一想,海老大是菸癮難耐,又不敢明講,才自導自演這齣漏洞百出的戲碼,也算是尊重消費者,又用心良苦了。
在大陸,我遇過太多太多對著別人噴濃煙的大菸槍,其中不乏是「大老」或「領導」,甚至在國際會議等極正式的場合,他們照樣煙囪林立、我行我素。海老大能委屈求全,太難得了!我頓時對他青睞有加,不再挑剔找碴了。
才下午兩點多,日頭還早,我們要求再去「束河古鎮」一趟。海老大欣然同意,因為他老家就在古鎮裡面。放我們下車時,李太太溫柔地說:「海哥辛苦了,先回家睡個午覺。我們自己走走逛逛,不麻煩你了。」
海老大再一次欣然同意。四人約好六點鐘,準時相會於鋪滿青板石的四方街大廣場。
束河古鎮真是美呀!我們走東行西,一邊讚歎一邊拍照,恨不得撕掉機票,長留在這人間仙境。
六點鐘,準時回到大廣場,左等右等,海老大卻是緲無蹤影。我們先阿Q地想:「好吧!多看看這充滿納西古風的八百年廣場,這麼美的地方,『別時容易見時難』呀!」
但再美的地方,下起滂沱大雨,又枯站兩小時後,就……不太美了。
八點鐘,海老大終於姍姍來遲,他一臉歉意,囁囁嚅嚅地說:「我車子拋錨了,壞在半路。花了『九牛二虎,外加兩頭象』的力氣,還是修不好。為了怕耽誤你們,就借用我弟弟的車趕過來了。」
這一趕,也趕太久了吧?都超過兩個鐘頭了。
但是……好吧!好吧!有來就好。名山勝水中,人的心胸要開闊、要寬廣,不要亂起嗔怒。要不然,佛祖、阿拉、耶穌都會一起不高興的。於是,我們又主動澆熄了怒火。
車上,海老大又打手機了,問修車廠車子的狀況。聽口氣,情況好像不太妙。這下子,激發起李太太的「不忍人之心」,多給他一百塊人民幣當補助金,又約好明天的行程。
我拚命回過頭,對後座的夫妻眨眼、皺鼻、嘟嘴又搖頭。可是,天色太暗了,他們都看不見。
為何要拚命裝鬼臉暗示?因為,我又千真萬確地看到手機訊號燈沒亮。雖然鬼月快到了,但我打死也不相信,沒開手機可以按號碼、通電話?
回飯店後,我向他們示警,夫妻倆卻哈哈大笑,說我人未老、眼先花,那麼大器的「四海幫幫主」,怎可能玩小花樣?勸我別見過憨厚老兄及慈悲大師後,就覺得人人是騙子。
我碰了一鼻子灰。也罷!識人不明、看人不清,本來就是我的特長兼專利。物華神州,大山大水的,我還小鼻子、小眼睛的幹啥?
第二天,海老大又再一次遲到了。我努力告誡自己:半個鐘頭只不過是一彈指,「時間」在台北會困人、傷人;但是,在麗江,時間是悠悠長河,可洄溯、可逆轉,沒一定的渠道和流速要遵行的。
海哥終於來了。這回,還夾帶一位「海弟」──他的親兄弟,來為他昨日的大遲到、今日的小遲到致歉。海弟自願義務當司機,海哥專職當導遊,二人服務,不加價一毛錢。
善良的小女子我,怎會白白占人家的便宜。回飯店前,大方的我,也多給海老弟一百元人民幣當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