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這是一種驚嘆，一種新的發現，如「眼前豈是昔日的阿蒙？」是對原識的呂蒙的革命性變化的驚異，也是讚賞。通常我們對熟悉的人或事或物，總不自覺地存有既定的意相，這些意相多屬表面與淺顯的知解，不是深度的真實，是傾向標籤的賦予，不是實相的理解。我從希臘人對真理「alethia」一辭的涵意，多受啟發。此字與英文的「discover」雷同。dis掀開cover蓋子，才會有所發現、有所新見。像阿基米德在澡堂沐浴，水溢出的當下大喊「Eureka！」「Eureka！」，找到了！找到了！那是發現真理的興奮和宣喊。

人有時會感到生命活得如同嚼蠟，被沉悶和枯燥所困頓，那可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滑落在將周遭一切的存在視為當然和自以為是的陷阱裡。

最近在一個學習的聚會裡，遇到一位我「認識」多年，但不曾有過深度交流的「熟人」。他給我的印象是好靦腆、好羞澀。這般的生命表情，讓我「不好意思」向前與他閒聊。我毅然開口問：「這兩天的學習可有什麼感受？」他回我：「我可不可以有個機會上台分享？」語氣堅決，令我愕然！他真的上台了，十一分鐘的「演說」，近八十位聽眾因他真誠的話語，像突如其來的驚豔所撼動，好多同修更被他誠摯的孝心和厚厚的慈父心感動得熱淚盈眶。

靦腆羞澀是給我的意相蓋子，蓋子的表相讓我對他的認知停留在多年前一次對話中的看見，以及周遭人傳給我的信息，而合成了我對他的成見。我看不到他的深內，因我停在「膚淺」的表層，忘了時間與他的自我修練可成就他的深度。停滯的印象是我的膚淺，也是與深度的隔絕。

貳

兩天後，有六位朋友來家中閒聊。幾經寒暄後，其中一位像似有備而來，亮話從他沉悶憂鬱多時的情狀中脫口而出：「我愈來愈沒勁兒，失了信心，難以繼續工作下去了。太多事情落在肩上必須推動，但我沒一件推得動。幾位公司元老級的人排斥我，許多同仁似不喜歡我，……」說時遲那時快，坐在他身邊的同仁如箭般地插嘴道：「你可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不喜歡你？甚至討厭你、憎恨你？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也知道你不被喜歡，因為你忠心耿懷地執行老總的要求，你對他唯唯諾諾，而失去了自己。」另一邊的同事，像是落井下石地說：「你只管下達老總的政策和命令，卻沒事先告知相關的人，好讓他們心有所準備，人家多怪你不尊重。」我回應說：「聽下來，你似乎處在四面楚歌的情境中。」「豈止如此，他是萬箭穿心啊！」

十個月前，第一次看到他，好不意氣風發。我聽到他的高遠理想和抱負，充滿了貢獻己能的憧憬，毅然決然地接受了高科技公司人資總負責人的高位，為何短短數月，竟陷入泥沼中？

經過三整小時的深度對話，他發現到：

一、不理解而低估了既得利益一旦被威脅或剝掉時，那損落的心理效應何其複雜和激烈。

二、他沒能把必要如此改變的政策內化為宣導的願景，耐心用時地宣講為何而改的初心。

三、沒能關注個別受新政之實施而損失原有利益者的感受，並適時地給予撫慰。

四、不明輕重緩急、優先優後的決定……。

聽了他自覺的「告白」，我看到他臉綻潤澤之光，微笑裡透著些自信的憧憬。

參

生命成長的過程，毋寧是探深之旅、探深的鑰匙，是自覺「誠其意，正其心」的修煉。時刻提醒：

—不把自己的存有和他人的存在視為當然，停滯於既有的表象和已知裡。

—時刻傾聽自己、他人和無常發生的內涵聲音。

—更深的知己和知人，恆常發現能以不防衛的接納和坦誠的自我照見來與人互動交流是深探彼此的原動力。

—一切的存在，無不含有深層的玄祕，包括溫故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