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菩提
既然能量不滅,勇敢向岸上撞去吧!
國修老師驟殞,哲人之萎,總令生者浩嘆之餘,想在他絕去的履下,捕捉一絲塵土揚起的意義。
其實,國修老師這粒凡塵,藏著一片海洋。
從小,我就自命是朵早碎的浪花,不相信自己能活過三十歲。
小學時,祖母與曾祖母接連過世,法會中死亡的梵唱總長住耳蝸。加上自幼贏弱,對生命,總無太大熱情。
大二那年,收音機不斷傳來一個歌手的聲音:
十八般武藝 功課要排第一
用虔誠的心情來體會這戰鬥的真理……
天哪,那乾淨似清泉的聲音,一字一字替你傾吐出胸中壘塊。
日後知道是位名叫蔡藍欽的創作歌手所唱,但他卻在專輯完成後的一個禮拜,心臟麻痺不治,只得年二十二歲。總悲觀的覺得,自己將和這位才情洋溢、長自己兩歲的大男孩一樣,走上早夭。
大學一畢業,生命的無常又來上了一課。
雙胞胎哥哥突然罹癌。想不透,平常壯的像頭牛的漢子,怎麼一下子就被無常擊倒。
那陣子,電視裡老播放薛岳的〈如果還有明天〉:
如果還有明天
你想怎樣裝扮你的臉
如果沒有明天
要怎麼說再見
一樣罹癌的薛岳,不久過世了,我決定辭掉台北廣告公司的工作,回鄉陪哥哥一段。無事的空檔閱報覓職,就這樣莫名走入教職。
之後,在黑板上用粉筆刻下三十歲、又用板擦抹去四十歲,過了早夭的宿命。但我仍時常想起小二時的那個晴空朗朗的暑假,三位哥哥走在前面,我卻迷惑於路旁一澤浮萍的美,竟一腳踩下。
我在水裡好久,只見綠色的天光若隱若現,突然間,一隻布滿皺紋的手掌將我拉回人間。
我躺在暖呼呼的水泥地上,一個男人不斷壓我的肚子,我則不斷吐出綠色的池水與浮萍。恍惚間聽見幾位阿婆的對話:
「你金厲害,救到一個囝仔。」
「嘸啥米啦,就不小心看著一隻手浮在水面。再說,我現在幫他,伊以後可以幫更多人。」
曾有一位號稱能看前世今生的朋友握我的手:「你前幾世都在童年往生。」問其因應,「教書最好,多幫一些學生」。那阿婆的聲音──「伊以後可以幫更多人」,又在耳畔響起。
或許,九歲那年,我已死去一次,如今的我,重回陽世,只為償還前世未結之緣。是啊,生死何懼,若在有生之年不行有功,則與死何異。
如果還有明天,總要把握機會,與另一片浪花握手,才能牽成一片大海;如果沒有明天,總要將能量灌注在其他浪花裡,然後,就敢壯闊地撞上岸上的礁岩,一再的死亡,及重生。
是的,國修老師,你不死,你是海洋,不是浪花。
人們會一直在屏風的背後,被你感動得大笑,或是大哭。
而那笑與哭的淚水呵,有鹽,也是海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