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相信,物與人都是一事,當人們不合理的對待動物時,物雖無言,卻也會感受到身心的痛苦,這種痛苦存留在天地的記憶裡,成為惡念的積累。
書桌前擺了幅貓的國畫,是景德鎮的不知名小工匠的作品,卻唯妙唯肖,其中畫了一隻岸邊的貓,正舉起前足,要跳躍過荷面的池塘,動作的剎那就停成了永恆。對於貓,有許多的回憶,不喜也不悲,因我不是愛貓之人。
朋友愛貓,曾經養了一隻肥滋滋的老貓,有一次去他家,那隻老貓可真是老態龍鍾,從沙發後面走出來見人,活像位肥胖的老婦,神情就如家中的老總管,眼神中含著精明與強悍,還有一種凌駕主人的氣勢,彷彿擺好架勢,告訴你,我是家中老老老資格的總管,連主人都得聽我的,客人,隨意坐。那隻貓就在男主人腳下磨蹭,伸懶腰,打喝欠,大喇喇「躺」個四腳朝天。朋友說偶爾還要幫貓剪指甲,免得所有家俱遭到貓的「毒足」,弄得貓爪痕痕,到處留跡。
我看得哈哈大笑,揶揄主人說:這是你們家的歐巴桑。到底誰才是主人?
可惜只那麼一次,在我腦海中留下的唯一印象,不久,那隻貓老得壽終正寢,夫妻倆悲傷難當,還幫此貓厚葬、立碑、書文。讓這隻老貓永遠留在文字的描述世界中。
想來貓的際遇也各有命運,有貴如寵物,上美容院,給貓綁上蝴蝶結,洗得香噴噴,抱在懷中如孩兒的「富貴貓」;也有棄如敝屣,在屋外流浪,髒兮兮的身軀老翻滾在垃圾桶裡尋找食物,眼神中老有吃不飽的渴望,見人一接近,便張牙舞爪,把尖銳的足爪伸長,挺高背脊,隨時在備戰狀態的貓;有的不幸被車碾斷腳跟,成了殘廢的跛貓,貓足就不用談得上修剪指甲了。
小時候家中養了一隻貓,奶奶說貓是無情的動物,一旦跑走就不會再回來,所以,大多數的人們養貓,會先將公貓閹成太監貓,據說這樣一來,貓就不會隨野生的母貓離家出走了。
貓的天性屬陰,陰沉沉的眼神讓我實在無法全心喜愛,我特別害怕牠的爪,還有躡手躡腳,暗暗欺進的走路姿態,老是讓人感到牠隨時會從身旁竄出,從架上跳下,冷不防地嚇你一跳,一付小人樣貌,沒有大丈夫氣派。所以,對於奶奶養的貓,我總是避得遠遠的,直到有一天早晨,那隻半白半褐的貓,躺在籠子裡喘息,沉重的呼吸吐出生命的殘餘,奶奶叫孩子們走開,與爺爺不知商議些什麼,就這樣,轉個身,牠已然消失在這個曾經寄養的家裡。
長大後,對於寵物的愛好實在不如對人的興趣,人的命運各異,心中善惡各如其面,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對於貓,只有電視報導時,看到貓的美容院如此囂張地開放在大街小巷,令人感嘆小時候的那隻貓,或許與台灣的經濟發展一般,四、五○年代的孩子與貓的命運,就是樸實刻苦,養在鄉間,隨意生長,而八、九○年代的經濟發展,看到貓吃飼料,上美容院,穿著光鮮,就知道人的命運也隨著時代而變異,生在何時,真是不同。
清代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提到一個貓的故事。
閔中有一個夫人喜愛吃貓,捉了貓之後,先用小口壇子裝石灰,把貓丟進去,然後用熱水澆,於是,貓的毛被石灰氣蒸騰,全掉光了,不用費力拔毛,貓血湧入腑臟之中,貓肉如白玉。這位夫人說經過這樣的處理之後,貓肉味道勝過雞鴨十倍。這位好吃的夫人天天設網子捉貓,不知吃下多少的貓,後來,夫人病危時,嗷嗷叫聲,像貓叫一般,經過十幾天痛苦掙扎才死去。這是一位觀察史親眼所見,而這位觀察史的兒子,正好是作者紀曉嵐的女婿。
第二個關於貓的故事是這樣的:景州一個官宦子弟,平日喜歡把貓與狗的腳足弄斷,扭向後面,然後,看這些動物們在地上扭行,爬動,借此取樂,後來這個人的生下子女之後,個個的腳後跟都倒反向前。
紀曉嵐最後提出感嘆,殺業的果報,如此令人不得不信。
目連的母親,好吃狗肉,最後下地獄受苦,目連為救老母,親自到地獄去,見到餓鬼的口中好像有火,食物不能入口,終日餓得昏昏沉沉,卻始終吃不進任何東西,而目連的母親,受到這樣的懲罰,也是生前的果報。
雖然古今不同,貓「命」各異,但是,我始終相信,物與人都是一事,當人們不合理的對待動物時,物雖無言,卻也會感受到身心的痛苦,這種痛苦存留在天地的記憶裡,成為惡念的積累,如果有一天因緣聚合,就像陽光與水,澆在一顆未發芽的種子上時,那時,就會有一段新的芽冒出頭來,在人們的身上開花結果,自生自長。天地的循環就像薔薇的種子最後還是開出薔薇,卻不會長出荊棘一樣,是何種子就開何種花,世界萬物莫不是如此。
我想起小時候那隻貓,臨死前充滿無助的眼神,我想到朋友家中受寵的老貓,如今安在?貓們都在另一個時空,也是,種何因,結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