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望向麥積山的摩崖大佛,我的心難以言喻的感動。這樣險惡的峭壁,這大佛是如何塑刻,這往上的路如何攀附立足?他們日日彩繪著佛低歛的眉眼,菩薩完滿的肢體,這架設的小梯,僅容一人行走,走著走著,淚在眼眶打轉,這風撲打在臉上何其的勁急,這些畫佛的匠人飽受西北的酷日寒風。這崖高足二十八層樓,才踏入景區,「我有恐高,爬不到一半,嚇壞了!」一位來自北京的年輕女孩,表情驚恐未定,看到我們好意的提醒:「大師,很高的,您們要小心。」
禪門《指月錄》的那則「點心」公案,傳唱千古。學富五車的德山宣鑑禪師,肚飢要買塊餅,輸給一個賣餅的老婆子的問難:過去、現在、未來,三心皆不可得,你要點的是什麼心?德山禪師燒盡平生所有文字註疏,才開始領略不思善不思惡的本地風光。
天水麥積山石窟是中國四大石窟之一,初建於五胡十六國的後秦(西元四世紀)的亂世,隨後的隋、唐、五代、宋、西夏、金、元、明、清陸續有新開鑿的石窟或重修工程。亂世,人命如蜉蝣,佛陀的大悲接引,淨土的無有諸苦,讓千年的亂世,無依無怙的百姓,寒冷卑微的性命有了光亮的希望。
摩崖的華嚴三聖閃爍出璀璨的金光,全身被光圈護的我,驚奇的寧靜、祥和流入心田。眼前撒下的晶亮的珠網,也似華嚴世界的光光相照,互攝互融,彼此增豔放光。
我在一片光裡,華嚴三聖立於千仞之上,他們的態勢淡定,牛兒窟的阿難笑我痴呆,讀經卷萬冊,不如這一刻,全心瞻仰佛容,全心走好自己的下一步。風吹得更急迫,好像風也趕著路要迎向不可知的前程。
在二十八層樓高,竟然能收到手機的短信,飛鴿雖不再,但科技把萬里變咫尺,把天涯收納在幾吋的螢幕,人們活在一個瞬間幻變的異想世界,卻未必保證情意水乳濃郁無間。
傳說的一三三窟的沙彌微笑,在鐵網覆蓋下,無緣拍照。但隱約看到一位稚氣的十三、四歲沙彌,從北魏時,聽著佛說法,他低頭聆聽,雙眼微瞇,嘴角還有微微的笑意。這抹聽經會心一笑,至今說法未盡,沙彌純淨面容猶在。麥積山石窟,是佛從遙遠的西域走向中原,而留在西北的一個偉大的足跡。
大陸近年愈來愈流行把入口放在離主要景點遠遠的位置,再安排額外的自費電瓶車接送,這是此行到大陸最令人感慨的商業行為。年年的門票住宿費用一漲三級跳,再華美的景色,都令人掃興。
二○一二年六月一日,我在麥積山,天氣晴。
沖泡著紅茶,杯面漂浮的茶沬,迴旋不已的細圓漣漪,似朵朵蓮葉,葉瓣上,摩崖大佛,正對我含笑,這一路顛簸的行旅,回首,也風和也日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