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政恆
一個人從西九龍走到尖沙咀,一路上踫到不少朋友,大家淺談幾句又再趕路,轉了幾個暗夜的彎角,熱鬧的聲音像歌曲最終數秒,慢慢淡出,飢餓的感覺卻慢慢淡入,於是我從背包裡拿出兩排巧克力,四塊餅乾,還有瓶裝茉莉花茶,一路走,一路吃吃喝喝。
音樂會八時才開始,還有一點點時間嘛,立刻轉到海港城港威商場的唱片店,看了一會,再穿越一批批闊綽的遊客,經過天星碼頭,抵達尖沙咀文化中心,坐好,七時五十二分,可以翻翻場刊。
這天晚上,是郎朗鋼琴獨奏會,上半場是三首莫扎特的鋼琴奏鳴曲,下半場是蕭邦的四首敘事曲(4 Ballades)。文化中心坐滿聽眾,一個空的位置也沒有。
關於郎朗的琴藝,我早已聽過正反懸殊的評價,聽過這一次獨奏會,我想兩方的評論,也會繼續弄得沸沸揚揚。
其實,我聽莫扎特的鋼琴奏鳴曲,還很投入,畢竟在古典的法則中,我們可以找到事物的秩序,旋律、節奏、和聲與曲式都經過理性的推敲,切合對完美和諧的追求。郎朗在上半場的演奏也相對實在,不算過分,可是也沒有為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
下半場是蕭邦的四首敘事曲,靈感來自波蘭浪漫主義詩人密茨凱維支(Adam Mickiewicz)的四首敘事詩,包括著名的《康拉德‧華倫洛德》、《三個布德力斯》等等,魯迅在一百年前左右寫成的《摩羅詩力說》,就說「密克威支所為詩,有今昔國人之聲,寄於是焉。諸凡詩中之聲,清澈弘厲,萬感悉至,直至波蘭一角之天,悉滿歌聲,雖至今日而影響於波蘭人之心者,力猶無限。」
郎朗也是「力猶無限」,音色「弘厲」但未算「清澈」,sustain pedal用得太多,音符疊置,猶如轟然巨響,在聽者腦海中久久未散。郎朗深知戲劇之道,增強了情感的幅度、和聲的力度與浪漫的程度。郎朗的表情動作特別多,有人喜歡,有人討厭,我想他很自覺是一個表演者,而不是乖乖坐在舞台上的鋼琴家,既然在台上,台下座無虛席,他就努力營造個人魅力,張揚自我感受,渾身解數要吸引觀眾。而我還是喜歡Vladimir Horowitz的經典演出,波蘭的鋼琴大師Arthur Rubinstein或者Krystian Zimerman的演繹就做到比較恰如其分,起伏有致,層次分明,沒有半點凌亂。
聽眾十分熱情,掌聲如雷,郎朗一再加演,都是蕭邦的作品,如果他不是示意這是最後一首,我想加演會是不會休止的。最後,全場standing ovation,聽眾應該相當滿意了,索取簽名的人站得滿滿的。
巴士站裡的人龍不算太長,微雨一點點太輕巧了,落在臉上也沒有甚麼感覺。巴士裡的電視播放米高積遜生前的現場表演和MTV,跟郎朗所彈的蕭邦樂曲混聲齊響,令坐在角落裡的我有一點點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