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器時代 凌晨是神的時間

文/陳栢青 |2012.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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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栢青

文/陳栢青

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一段時間。通常是過早將身體摔上床,逆亂了生理時鐘,總之,某一刻,像冒出水面似清楚醒來,一轉頭,旁邊電子鐘螢光數字貼著眼皮跳,也才不過凌晨三四點,這時其他人大概都被留在黑暗的鯨魚腹腔裡,舉起蠟燭在貼闔的眼皮上照出自己的夢,偏偏只有我撐起肩胛擱淺在床畔,也分不清楚是倖存還是被留下。考慮到整體睡眠時間(某種「必須睡滿六小時以上」的健康警語所宰制),我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必須回去再睡幾個小時,然後迎接整個行程表塞滿的白日,但若從上班預設鬧鈴、第一班捷運時段、最遲打卡時間往回推,在重新閉上眼睛前,還有一小段時間可以明目又張膽的打混。

該做些什麼呢?這種時候自然不適合算數記帳或點開excel表,太清楚的事情還是留給白天。這時本該放輕鬆。只是,如果真的想放鬆,睡個覺不是最好的嘛?有一度竟為這無事可做而為難起來,但連這分為難都讓人欣喜。畢竟這不是真的時間,而不過是時間差,是日夜乘除的零餘,太短,因此身在其中才覺得漫漫所以長。很無用,所以有用,用來躊躇都正正當當。

這時候我會趿著脫鞋趴答趴答就出門,巷口便利商店倒比較像是城市發光的夢境,鍋子裡咕嚕咕嚕滾著滷汁,有白煙裊裊,有世界上所有的顏色,這樣夢遊似繞著開架櫃子閒逛,連沙拉盒上的說明都仔細讀完,仍眷戀不肯去,其實不過想沾點人的氣,但又不是真的想和人交談,這時的時間固然是種恩賜,但你為了獨享,使清醒成為一種品質,那分完整的孤獨務必要像手心裡的茶葉蛋那樣謹慎捧著,別讓它輕易碎去。

轉回家時,連關門都是輕輕的,非常之有禮貌。那時房子變大了,卻怎麼也不像自己的,大概是因為此刻原該擁有的合法範圍不過是彈簧床墊尺幅大小,那躡足遂有一種偷兒的味道。但畢竟什麼都沒得手啊,眼看時間還剩一些,心裡遂泛起一股鬥志,很多偉大的計畫念頭都是在這時候醞釀的,床頭的筆,便條紙上久了就看不懂的草寫,想著明天一到就立馬把手上的工作完成,也許重新學好第二外國語,或拾起荒廢的樂器。最好去見某個人,要對誰說出很重要的話。那時鏡子總像窗玻璃,照出來是一片黑,窗玻璃反而像鏡子,轉頭的瞬間,會乍然浮出一張臉,足夠讓你驚嚇,要想一想,忍著不端詳,又忍不住端詳,在這個日夜被抹糊的時候,往往無比清明看見一個有形狀的自己。一個自己的形狀。

那樣的清楚又總會變得模糊,就跟那些計畫一樣。知道醒過來以後,沒有幾個能實現。但連這頹喪都是輕輕的,這就是這段時間的重量,不曾為生活添加了什麼,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似乎時間沒有真的發生。

很偶爾,我會想起從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實際內容演什麼已經忘記了,只記得名字:《凌晨是神的時間》。我想,在這時醒過來的我們,一定是神的孩子吧。無論此刻我們如何清醒又迷茫,和衣坐好卻又像抱膝在混沌裡,但再過一會兒啊,只要再過去些,我們就將被遺落在巨大的白天裡了。在那裡沒有神,卻有很多人,有很硬的線條和各種規矩,我們要努力讓自己清醒,食下果子那般善惡分明,不能有一絲鬆懈,讓自己變成一個什麼事情都很清楚的人。太清楚了,清楚的像是那顆終究忘了吃的蛋。放久了嚼起來像是橡膠。

再如何不願意,最終,還是得要把自己放回床上。只是,第二段睡眠像重新復合的感情,往往變得很難,很遠。這時,時間會加速流逝,我在床上左右翻滾,明明知道再不睡就真的沒法再睡了,但仍忍不住睜開眼,也總在這時,窗外的天色和很多事情一樣,慢慢的,無可挽回的,竟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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