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愛亞
「又到了鳳凰花開的時候,是離別的季節……」
夏暑熱得人畜都受不住,貓四腳向天睡,狗肚皮貼地躺,豬仔在圈中癱了般,可多少年來各級學校的畢業典禮都在夏暑舉行。人暈了,沒幾個能有神清氣爽的臉,但卻聽說有花仍恣意地歡放,什麼花?鳳凰花。
自小及長,我畢業的時候鳳凰木就是鳳凰木,從未見發過花,許多人都說鳳凰木花開最盛的時候就是畢業典禮那天!難道,如同木瓜,鳳凰木也有公母?我看到的都是先生們……
終於,看到了開得稀稀鬆鬆的鳳凰花,因為不很起眼,又在太高的樹冠頂,看看就是。而終於,有那樣一年在台南市,遠遠就望見一條路上的行道樹都燃燒成烈烈大火,鳳凰花鳳凰火灼了眼,才知那半天紅與公母無關,是氣候。原生炎熱非洲馬達加斯加的鳳凰木要的就是高溫,陽光充足才能開花,耐旱也耐鹽分,在海邊也長得好,所以台中以南開得都和陽光一樣燦爛。但陰天連連雨季綿延的北台灣可就不愛開花,只讓你觀賞漂亮的鮮綠色二回羽狀複葉,那秀秀氣氣好細小好細小的樹葉,走在鳳凰木下,有時半綠的半黃的細小葉片新娘碎喜紙一樣,一批一批地灑在你髮你身,喜氣哩。
樹典書上說明:學名為「Delonix regia」的鳳凰木是豆科鳳凰木屬,又名影樹、金鳳、火鳳凰、洋楹、紅花楹、紅火楹、火樹、火焰樹、森之炎(都和紅、火牽連著)是世界上最鮮豔的樹木之一。一八九七年引入台灣。它是台南市市花。樹體可以長到二十公尺以上。
那一年在台南,我興奮地踩著可觀的豪華豔紅大地毯,彎身在地上撿拾豔紅、紅鑲金橘、純橘紅、紅上金或黃斑紋甚至白色紅點……的整朵鳳凰花或鳳凰花瓣,蝴蝶翩飛一樣的花朵在樹上隨輕風顫躍著蝶衣,不,不,我覺她更像佛朗明哥女舞者的荷葉大裙,裙邊縐紗褶褶,真是燦麗迷人,僅只一片花瓣就美得讓人近眼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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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典書上說:鳳凰花是頂生花,總狀花序,有長瓣柄的花瓣共五片,花中心有細長的紅色花絲,每年五至七月開花,花落結莢果,果期是十至十二月。果如一般豆莢,綠色,莢中種子四十至五十粒。最後能長成刀狀含蠟質的木質化黑褐色巨大扁形豆莢,長有六十公分,小孩都拿來擊劍、鬥刀。
「這樣……」
朋友握拳,虎口朝天,將小花瓣平放虎口小洞洞上,舉起手掌用平平的掌心往花瓣上一拍,「啵」地一聲清脆,花瓣破了個口。
「這是空氣槍啊!」
我學朋友的樣,也取一片花瓣,也放在虎口小洞,也往花瓣上拍,「啵」地一聲清脆,花瓣破了個口。
但畢竟手太大花瓣太小,我們便一下一下,彎腰、站起、蹲地、站起,沒有「啵」聲便再繼續,嘻嘻、咦咦?樂樂地玩將起來。
兩個四十多歲將老未老的女子,玩朋友三、四歲小小孩時慣玩的遊戲。
樹典書上說:彰化溪州有一條二公里的綠筍路,看不到綠筍,卻種有一千多棵鳳凰木。那邊原來是蘆筍田,遍種蘆筍,所以稱綠筍路,但更早叫麻黃路,因為行道樹是木麻黃,多年之後才改種鳳凰木。是一條少有住家、少有門牌只有鳳凰木的路。靠一群義工維護,把鳳凰木路樹顧成了聞名的觀光景點。這一千多棵鳳凰木護著的便是飲食濁水溪溪水的濁水米啦!一眼望不盡的稻田,插秧時水汪汪,成禾時綠浪波波,結穗時更是稻香迎面,這盛名在外的好吃濁水米,可千萬別讓「現代化科技工廠」給毀了啊!
那次朋友只和我小聚了半個小時。我們步行,順著火燃的鳳凰木,她送我去演講的地方,沒有聽我的演講,說還有重要事得回家去,約好一個月後她到台北找我。
那是我見朋友的最後一面。
她沒有來台北找我,一天兩天過去,沒有電話,沒有信。我打電話去,沒人接。寫信,沒回音。
時間飛翔在空中,這邊飛飛,那邊飛飛,三、五個月飛過去,又三、五個月飛過去,再三、五個月飛過去……終於,有人在電話中告訴我:「妳打錯了。」
再過很久的一陣,仍有人聲說:「妳打錯了。」
有一些朋友便是這樣失聯的吧。
我捧著樹典書,眼看著書上色彩豔豔的鳳凰木,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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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台南或是在任何地方,燃燒的鳳凰花就變做了朋友,看見一次便思想她一次。
她說:「小時候好傻,看到鳳凰花花瓣一片片由樹上飄落,以為周璇唱的『像鳳凰于飛在雲霄』指的是鳳凰花花瓣……」兩個人笑得七倒八歪。
而她是熱情的鳳凰花。
她會問:「手邊緊嗎?」
她拉開皮包拉鍊取出一個鼓漲信封袋:「先用。」
我拉開皮包拉鍊放入那個鼓漲信封袋:「謝謝。」
二、三個月甚至更久,她到台北我們見面,我把一個鼓漲信封袋交給她。
「要不要再用?」
我會窘窘地說:「領到版稅了啦。」
她從不多言,不刻意居功,不說讓我愧赧的話,我們見面做的是一般好友見面做的事:吃飯、喝咖啡、說話、進書店、逛大街……但是下一次她北來仍會做掏鼓漲信封袋的動作,不先問我需不需要,只問夠或不夠。
那是丈夫病著公司撐著三個孩子都在念書的人生路段,我靠著眾多如她一般的朋友這樣幫忙那樣幫忙平安走過。
而一再助我一直站在我身旁的她卻再也不見。
我一直喚她「阿美。」寫信信封寫「Mary. H. Cheng」陳?鄭?程?曾?我已忘記。我去哪處尋她?
熱情愛我的鳳凰花,妳在哪裡?妳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