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在鳥聲中醒來過嗎？

我的成長歲月都在鄉間度過。

嘉南平原更是綠野平疇，我居住的時光最長，不只是讀書求學的時候，還包括了畢業後教書的日子。

因為是在鄉下，不乏林木清幽的居住處所，由於樹木多，鳥兒聚集者眾，當然啁啾聲不絕於耳。每天清晨，我都在鳥聲中醒來。我以為，這都是理所當然的。我接受得理直氣壯，從來不認為那是難得的福分。我不曾感激，這一切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直到我搬離了鄉間，回到萬丈紅塵的大台北都會。每天起早，只是為了趕車。也的確「車如流水馬如龍」，盈耳的，都是車聲、人聲，何其的喧鬧，距離大自然的風聲、雨聲和鳥聲，簡直是無可想像的遙遠。

一旦失去，我終究明白自己曾經有過的幸福。然而，追悔已經來不及了，只徒留憾恨罷了。

我想起，我的大學同學曾經到我們麻豆的住處來玩，那時候我們住的是日式的寬宅大院，花木扶疏、瓜果豐饒，還有經過設計的庭園，她傾心相慕，卻在我們搬離以後，她才告訴我：「多麼希望今生有機會住一住那樣的房子，縱使只有一晚，心願足矣。」我聽了驚訝不已，我從小就住日式房子，從來不覺得稀奇。如果她喜歡，為什麼不早說？我大可以邀約她來住上十天半個月的，讓她一償宿願。可惜，知道得太晚了，因為那是宿舍，我們一搬離，就被拆掉了。

人在福中不知福，想來，也的確這樣。

當年，我總是被清晨的鳥聲所喚醒，後來，我才知曉不是人人能得如此，曾經有過的幸運，都該感恩。

我也喜歡宋‧王安石的〈菩薩蠻〉：

數間茅屋閑流水，窄衫短帽垂楊裡。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梢梢星月偃，午醉醒來晚。何物最關情，黃鸝三兩聲。

幾間茅屋，閒對著潺潺的流水，我著輕衫戴短帽，漫步在垂楊裡。花顏依舊像去年一般的艷麗鮮紅，原來是，一夜的春風把花兒都吹開了。中午喝醉了酒睡下，醒來時，只見一彎新月高掛在樹梢。我最關心的是什麼呢？是黃鸝那清脆悅耳的鳴叫聲。

鄉居的生活閒雅從容，我更大的幸運是，得以處處聞啼鳥，還能在鳥聲中醒來呢。

鳥聲曾經為我編織了一個綺麗的夢，我在美夢中走進又走出，竟渾然不覺那是上天恩賜的大禮，如今想來，是自己太懵懂了。

希望有一天，還能重溫鳥聲中醒來的美妙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