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又叫「馬藍」,是一種染料植物。早年漢人開發台灣的時候,引進了這種小灌木。它經過浸泡、打藍及建藍的步驟,是一種非常好的天然染劑。早年漢人的染布傳統,它是藍染的要角,所以步履隨著漢人走。
如今仍有零星殘餘分布在北部、東部漢人足跡所在的地方。北部近郊,低海拔山區陰濕地帶常可見它的群落生長。
以三峽地區而言,它分布在紫薇坑山區;沿大豹溪向裡,當初多為原住民的住區,所以這個外來種的植物就進不到更深的山區了。
更北的木柵貓空以及陽明山一帶,由它的足跡所在,大略可以推測出當年漢人移徙的路線。陽明山的「菁山路」,即是當年的一條靛染之路,路名亦因此而來。
七、八月正是大青生長得健碩的季節,葉子裡所蘊含的色劑在這個時期達到飽和巔峰。之後,便開始分枝抽長,秋冬開花,色劑銳減,植物的生理便要進入另一個生長循環周期了。
採大青正當其時,和朋友上山,一群人在陰濕的林下,踩著濕滑的小路採大青。邊採邊扦插,細枝留下,粗枝分植,當然寄望的是來年可以永續。這種爵床科的小灌木,經過處理釋出的色澤極美,靛藍帶紫,藍黑帶青,依浸染的次數,可以分出極多的層次。人與自然的發現與相融,整個過程真是充滿了驚嘆與奧義。
一群三峽傳統藍染隊的朋友帶著我們,採了大青之後,到溪邊,以早先打好的染劑示以傳統綁染漂洗的過程。
傳統染布需要良好的水質,大量漂洗,清澈的溪畔便成了最佳也最重要的場所。從浸染、漂洗、晾晒到港埠運送,水流對文明的生發真是扮演了啟動的重要關鍵。比起人對水的薄倖,真是不可同等而語。
而後在找尋失落的傳統染裡,我們自己動手染方巾。木片、竹棒、橡皮圈都是紮染綑綁的工具,一塊布在手裡或折疊或綁紮,一樣的工具,一樣的方法,可是千人綁來千人樣。沒有一個重複,也不可能有任何一個完全一樣。它的奇妙在於技法重複而圖面各不相同,綁紮的一刻,是無法想像攤開來的景象。
紮好之浸染大青,輕柔細搓慢壓,而後讓它在空氣中透氣氧化,顏色的深淺隨著染的次數而各有不同,每一個人手裡的一塊布都像一個魔術,展開之後才有驚呼、讚嘆;因為見著了綁紮的完全面貌。
而後藍染的方巾一塊一塊晾晒在溪邊林下,深青、靛藍、藏紫……一缸染劑墨分五色。而花色有的條紋、有的方塊、有的圓圈、有的呈傘狀放射……一列排開,山風飄拂,山水澄澈,我們一群人涉水浣紗,大青的成果立即展現。
這是傳統的植物染,老祖宗的技藝,如今即使重新在生活裡再現,也只是小規模的體驗,只成為一種情味調劑,當年先民生活在整條染布街的盛況,只能在回憶裡了。
我把染好的一塊藍巾帶回來,整天舖在客廳地上,藍染像精靈一樣,它使我耽溺。我在屋裡走來走去,無限情意總隨著它繞。
大青的藍屬於民間,極其深邃又極其素樸,我走動的當兒,風裡還有植物的香,那是馬藍的生青,早年先民在生活裡訴說自然,那是他們的語言,大青的香,我不住嗅聞,那是一段湮遠飄逝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