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上去像是臨時聚集要去進香的小路隊,也可能更像被整個夜晚驅趕出來的昆蟲溜著重重的漆黑,往有光的方向去。
跟幾個朋友沒什麼道理地相約午夜十二點集合在偏居城市西側的寺廟門口。沒什麼道理我們開始走路。那是個寒冷的雨夜,上半夜暫停的雨勢讓所有路面街燈都披掛著潮溼的水氣,有些光線離散得特別虛浮。幾個人沉默黯淡地走著,沒有交談,可是腳跟路的情感總會逼人想起一些在路上的故事。
比如說,小學時得往返距離一公里外的學校,整個村子的小學生會排成兩條路隊,一前一後地出發。路隊長很嚴格,規定大家不准說話、不准吃東西也不准喝飲料,不然隔天就要上報給老師。那時候的生活很簡單,而我們多半只是默默地走在一公里方圓的小世界。除了某天經過路旁蓋著白布墊著草席的的人形,有幾個大人在那兒圍著,要我們快快通過。
有人好像看見有張人臉血跡隱隱透出白布,其他人紛紛討論起來,路隊長難得加入猜想,過了一陣子才要大家恢復沉默。我記得那天的夕陽傾斜,像是要擦過天空的邊邊,簾幕似的緩慢過場,淡薄的光無聲地在路面推移。我偷偷轉頭回去看那塊白布,已經陷落黃昏光掃過的淺藍陰暗,身影交錯那塊白色突兀地亮起來。
下半夜的雨先是有如天上稀疏的星光那樣降下,接著我們一行人沐浴在潮溼扭曲的光線裡,彷彿多年前的小學生路隊靜默走著。
當我們安靜走路,不管身邊有多少人都常認為自己只是一個人,實際卻往往背著幾麻袋的記憶走著。那些走過的街道巷弄、那些陪過一段的人就像麻袋口鬆開不經意散落那樣,也默默地在路上走著,偶然在街上會看見從前的自己牽著什麼人的手,或撞見一條街從幾年外的時空傳輸到面前等你踩進去。我們可能不知不覺穿越過活在五度空間的他們,層疊交錯的彩色黏土那樣,現在的我們行走其中,往前或往後的他們重疊著穿越糅合,往某個方向走去,直到深夜走著的我們。
我們就著夜雨,溼淋淋地由西向東走到天光不情不願地開燈了,抵達一家準備中的早餐店,在黑暗的騎樓裡,又倦又餓地等著天際線如仙女棒全部畫亮。
這種時候特別困惑為什麼自己還醒著,而且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