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聰或許令人感到莫名的恐懼,是一種喧囂的孤獨嗎?校園裡有個極度嘈雜的噪音所在,可能是全校師生用餐的地下室發出來的,兩個十分十分巨大的抽油煙機不停地狂吼,有時又間雜著金屬互刮的尖銳聲。同事說,在旁邊的教室講課,台下的學生總是像在神遊,像被世界隔絕地神遊,耳膜麻木了,聽不到其他的良言妙語。在研究室寫論文時,為了掩蓋噪音干擾,偶爾就讓第五號交響曲磅礡登場,悲哀的是,貝多芬的命運乖舛,交響曲也被迫淪為噪音。而這樣的噪音禍害也殃及旁邊的圖書館,圖書館成了讓耳膜受傷的地方,再不是波赫士所說的天堂。
為了避免噪音干擾,有時走到溪邊,去聽一下外雙溪的流水,或者走去百年榕樹旁,聽樹稍兩隻五色鳥的鳴唱。
然而,享受過水流鳥唱的悅耳天籟過,耳朵被寵壞了,一回到研究室,覺得近在咫尺的噪音無異成了一種讓人痛不欲生的凌遲。說到這,不禁想起周志文學長,他聽過樂聖貝多芬的九大交響曲至少十種以上不同版本,這樣的人要如何忍受卡拉OK。他的一本散文集上寫著:卡拉OK和原子彈是二十世紀兩項最具毀滅性發明,卡拉OK毀的不是正統音樂,而是把不該發出的聲音擴張到極大,嘈雜的、錯亂的把人類原本具有的辨音能力完全顛覆,使人成為聽得到眾音的聾子。聽不見聲音固然是個聾子,聽得到所有聲音,但無法分辨聲音的價值、聲音的意義,其實也跟聾子一樣。周志文一定同意,比較起來,貝多芬比任何人都要聽覺敏銳。
五音令人耳聾,道家早就有這種卓見,唱卡拉OK愈頻繁的國家助聽器就賣得愈好。大部分的人在意要不要割雙眼皮、隆鼻什麼的,似乎從未聽過有人關心耳朵長得如何,而外表美醜一向也無關耳朵,一直要到上了年紀,耳朵不管用了,才意識耳朵的存在。或者,因為一些複雜的因素,有了幻聽,聽到不存在的聲音,才發現能夠聆聽是如何幸福。
有個朋友喜歡到處打電話,他總是自顧自地說完話,不等回答就掛了電話,因為他重聽。這樣沮喪至極的情況有一天會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再也聽不到熟悉的頻率,再也聽不到身旁至愛輕喚自己的名字,再也聽不到風聲雨聲,更不會有鳥叫蟬鳴,世界成了死寂。也許,就像海倫凱勒說的,聾比盲是更大的悲劇。聽不到,是失聰,而從文字上來看,聰明是要耳目都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