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逗點文創結社提供
非報系
我想過了,要為紅眼的《小霸王》寫序,就要像一隻飛入絕不尋常百姓家的燕子,一匝就是數千年。他的文字既然橫空出世,那麼我的評說何嘗不可以天馬行空?
讀完了《紙烏鴉》令我認識真正的紅眼。語言未夠火候,應短不短,也應長不長,但好奇怪,只要你任由那些文字組合帶你飛翔,你就變了流水落花,一去不回頭。到「小霸王」出世,一切令人眼前一亮再亮。
紅眼是天生的敘述者。我首次讀他的《小霸王》,三十多萬字,未因出版社的意見而刪節的原整版。不是字數的問題,而是作者創作動機的問題:他重塑三國志一些人物,在正史或非正史的角色,灌注了獨特的元素,像在實驗室內成功地clone出一個又一個新的生命體,誕生變異的語言DNA。
作者的著墨濃淡有致,運筆如山洪奔流;在布局方面,繁亂疏朗層次分明,意境似空曠無人,可是,轉瞬間,憑精力充沛的氣勢,帶來了群山群海的魅與壯麗。可以說,行文形式和技法是他的真情實感的最高的一種表現,而這種表現,藉著筆情恣縱的因由,容易令人覺得法度不依,留下一個恃才然後可以胡言亂語的印象。
我細讀之下,他的章法不求完整而得完整,刻意倒亂固有的東西,其中有圓秀的地方,更有蒼勁的地方,達到一個逸氣漫爛的境界,從而創造了高曠縱橫的風格,不是偶然的。
處理殘暴戰事或個人互鬥的終極血腥場面,詞句描寫的排筆,一浪接一浪,構成了一個海嘯式漩渦陣,蓋天席地,令讀者透不過氣來。可以說,這不是舊式的舞台觀念,代之是密集式蒙太奇,讀者注意力不斷被轉移,甚至被戲弄,人物角色的前因後果,互相對比、調校,詭美與奇醜的爆炸性媾和,產生了精神眩暈的非凡感覺。
紅眼的語言不僅是文字組合的語言,他給大家的感覺是:他似把文字當成電影拍攝,非常影像化,非常立體,色彩與音響俱備,魔幻與推理,兼而有之。我肯定他的靈感來源不少汲取自日本OVA劇場版動畫的視覺特效。線條、動作、情景等的視點極速卻節奏性移動,強調反光,明暗的對比,粗看是一幅幅獨立的圖畫,但串聯 起來後,就生成了小說家心中的宏大敘事,這個革命性實驗,我就找不到第二個例子。
他把凡人推向英雄層面,再把英雄推向神祇殊相,一種特技式創意,彷彿曾確實經歷前期營造,後期合成之後,才剪輯完成這部製作。
《小霸王》讀後,我竟不期然想起了古希臘時期的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c)來,這位跳入火山自殺的哲學家,畢生提及靈魂的升降,生物再生循環之輪的哲思,他更認為世間的構成是愛與恨的對立與衝突的衍生結果。整部小說中角色的多變,性別的互換,時間的迷失與重現,一種輪回的迷惘與真實,明顯地糾正了傳統的思維,帶來了歷史的另類價值觀,與恩氏頗為吻合。
了解《小霸王》最重要的一個關鍵詞是時間,原來時間從來不是中性的,是充滿情感與精神色彩的特殊現象,在創作者的手中,必然並非單線性的,一如《神曲》其中兩行:「時間就在這器皿裡生長它的根/而在其他器皿裡也有它的枝葉」。唯如此,三國志的人物才可以再生,脫胎成另一個生命體(非連續性,卻具共同性),活現於讀者的眼前。
這是一部可以令大家失眠的小說,同時,提防把你拖入澤沼而無法自拔,結果,出現「鳥兒飛走並不等於死去」的一種「留白」狀態,於是乎,若干日子之後,你仍會在上面無休止地填寫你所認識的過去現在與將來。
(本文為香港小說家紅眼最新出版《小霸王》書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