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我在絲路的路上。也許絲路的花雨飄搖尾隨,也許是望不盡的滾滾黃沙,那隱約的駝鈴猶在。月牙泉波瀾不起的水面,再次會面,疊影重重裡,一劫千劫已滅。
長安的市集,那一世我丟落的銅鏡,今生又在那戶人家?跪坐鳩摩羅什的草堂寺,眼底的香雲飛散,淚眼婆娑的我,輕嘆一句:羅什大師,您青年愁困後涼,中年再囚於逍遙園,為了譯經,您納受歌妓,安忍世人的非議,這個園子,一草一木,我都聽得到您的謂嘆。
日日夜夜讀誦、秤量那經文的字字句句,如何信實通達,給人受益。春風已過,冬雪又臨,您無私奉獻出璀璨的大悲心,那慈悲就像您圓寂後,如紅蓮的舌,烈火不壞。為了這趟朝聖,我等待了二十年,並整整一年儲蓄「資糧」,誦讀玄奘大師的《大般若經》、羅什大師的《金剛經》,及祈請佛、菩薩暨護法的加持。
旅行變得何其容易,飛機可以把我們帶到地球的每一個城市,旅行可能只要有錢,但參學卻必須有心,誠心有幾分,法喜有幾分。
為什麼要去絲路?這個問話何其熟悉,如三年前,大家問我:為什麼選擇雲南?問題一個,答案永遠不是一個。雲南有虛雲老和尚,雲南有一尊空心觀音…這樣的理由充足否?這趟參學得來不易,二十年的等待,三百六十五日在工作輪轉的空隙,我天天念誦兩位大師的「經句」,整整一年的「加行用功」,如果說這是「幸運」,也只占百分之一,正確的是點點滴滴累積的「眾緣所成」。
走在長安的路上,李白杜甫的詩篇還在城上的月色裡發光,長安這一片月,從漢唐到二○一二年。朝聖,是為了希望心的塵埃能一落即定,一步一步走回純潔的面目,於是僧侶始終行走在曠野在無人處,藉由祖師的足跡找尋那個萬籟俱寂的自己。
夢,回得去長安,舊時的魂魄要如何收納完整呢?靜靜的城,無語的我,二十年的等待,也許重回長安,才能招回迷路之魂。不到曹溪心不死,到了曹溪無一事,旅程的風霜,冷暖的經歷,是澆灌心靈花園的養分。
兩位大師,我來了,這座長安城,因為有您們,我枯萎的心才得到激勵;瑣碎庸俗的生命,才得以嗅到寒梅的清香。這座城遊人再如何喧譁,因為有你們,這城都永保泉水的靈透,空山的朗秀。
走回長安的鬧市小巷,那攤位的大大小小的銅鏡,它們是人間的一輪明月,曾照過今日遊人。這趟朝聖之旅,感謝今生我最尊敬的親教師——星雲上人,他成就並鼓勵一個心志怯弱的孩子,勇敢走向遠方,用雙腳去完成心中的美夢。帶著長安的月光、兩位大師的德澤,我打長安走過,鏡能明心,亦能見性。灑在我袖上的絲路的花雨,這芳香之城,是我們久遠之前,共同擁有的記憶。(本專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