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上的昆蟲叫做「促織」,又稱「紡織娘」,因為牠在秋天會鳴叫,聲如夏蟬,甚是宏亮,有催促人們織布準備過冬之意。圖/ 陳牧雨非報系
畫面上的昆蟲叫做「促織」,又稱「紡織娘」,因為牠在秋天會鳴叫,聲如夏蟬,甚是宏亮,有催促人們織布準備過冬之意。所以蘇東坡在〈題雍秀才畫草蟲八物‧促織〉一詩中開玩笑的說:「月叢號耿耿,露葉泣漙漙。夜長不自暖,那憂公子寒。」
「促織」古時又稱為「蛩」。也有「螽斯」、「絡緯」以及「莎雞」等等稱謂。
這蟲子不只叫聲宏亮,名號亦不同凡響。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中,早在詩經時期,就已經提到牠了。
詩經〈周南.螽斯〉: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爾子孫,繩繩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爾子孫,蟄蟄兮。
這時的螽斯,被認為是多產的,也就是多子多孫(詵詵、薨薨,意為眾多貌)的意思。然後由這個當時被認為吉祥的意義,再延伸為子孫眾多且能和睦相處(揖揖、蟄蟄,意為會聚、合集),因此是可以作為子孫的榜樣的(振振、繩繩,意為仁厚、戒慎)。
然而來到了唐朝,情勢有些開始改觀。我們看詩仙李白的〈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捲帷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詩裡的絡緯就是螽斯。螽斯在寒冷的秋夜裡,以淒厲的叫聲擾亂了詩人的眠睡,讓詩人不僅「望月空長嘆」、「夢魂不到關山難」,甚至還讓詩人「長相思,摧心肝」,這罪孽可真造大了。
再看看詩鬼李賀的〈秋來〉一詩:
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
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囊。
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真不愧號稱詩鬼,一樣是夜裡的絡緯啼叫,在李賀的詩裡可就不是相思苦了,而是「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一派幽暗淒冷的驚悚景象。
時間來到了南宋,我們的愛國英雄岳飛〈小重山〉是這樣描述螽斯的: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
起來獨自繞壇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果然是英雄,這寒蛩一叫,不再叫出了詩仙的兒女私情,也不是詩鬼的苦恨雨冷,而是「驚回千里夢」以及「獨自繞壇行」了!而且感嘆的是「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而不是「夢魂不到關山難」或者「思牽今夜腸應直」。
意淡了,詞薄了,畢竟英雄不是大文豪,用詞遣字,不若詩仙及詩鬼的行雲流水與深沉迂迴!
接著南宋亡國了!雅詞派領袖周密在國破家亡之後的自度曲〈玉京秋〉如此提到螽斯:
煙水闊。高林弄殘照,晚蜩淒切。碧砧度韻,銀床飄葉。衣濕桐陰露冷,采涼花時賦秋雪。嘆輕別。一襟幽事,砌蛩能說。
客思吟商還怯。怨歌長,瓊壺暗缺。翠扇恩疏,紅衣香褪,翻成消歇。玉骨西風,恨最恨,閒卻新涼時節。楚簫咽,誰倚西樓淡月?
這台階上的螽斯,不再是撩人魂魄的淒啼,而是面對這秋陽的殘照,述說著已隨著時空的長河,遠遠離去,永遠不再復返的一切幽幽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