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她坐在宿舍客廳，專注地望著眼前光影浮動的電視螢幕，膝前矮几上放滿黃昏市場帶回的紅白塑膠袋，裡頭有蔬果、熱湯，還有現成的便當。

其實我從不知她名姓，只因常在宿舍遇見，自然打起招呼。與她問好後，我逕自回房。兩小時後我再出房門取水，她仍在。回過神來，她笑笑，「等我室友醒來我再進房間。」

我知道她們在維持彼此睡眠的安好。二至三人同寢的護理師，若在醫院輪值不同時段，便連休息也得排序。早班，上午八點到下午四點；小夜，四到十二；大夜，十二到八。她們的作息由此切割出三種周期。

我值過急診夜班，為時不長，約略體會了逆著日光醒睡的痛苦。那時差總讓我睡不好，是以離開急診時，在每位輪訓者必填的問卷題目上「你是否有在白天入睡的困擾？」我毫不猶疑地勾選了「是」，因而，我更無法想像精神狀況得長時在三班間游移，又是怎樣的景況。

但護理人員大多得如此。我常看見她們分批回到寢室，將一天疲勞後所剩無幾的體力花用在睡眠和看重播的節目上。因為輪班，她們的人際網絡也常斷電，上小夜班的人回來時已屆凌晨，無法撥出電話給家人或朋友；上大夜班者則與眾生顛倒。

由於外宿，她們常得料理自己的孤獨和食物，有些護理師會教我怎樣用微波爐煮麵或菜：蔬菜洗淨，放入微波塑膠盒內，淹上水，加熱數分鐘，就有水煮青菜可配電視食用。麵類作法亦同。

公用冰箱裡，她們儲放醬料、辣椒、肉燥，不時拿出澆淋，彷彿自製的一餐與購買外食比起來，仍算對得起生活。

日復一日，時間自顧自地往前去，有人卻停格於此。替全院員工做體檢，畫下家族樹狀圖、詢問婚姻狀態時，許多已逾婚齡者或媽媽級的護理師會告訴我，「我沒有結婚。」

於是，在醫院裡，她們愈來愈資深，形同溫柔母姊，支撐守護著年輕的醫護人員及病患。單身的她們，有些也能把日子過得精采，騎單車、打球、趕赴音樂會；我還常在臉書上看見她們利用休假自助旅行的照片，幾位調好班期相約出遊的護理師，在畫面裡，像姐妹，盈盈燦笑如花。

啊！那如花一般的，她們的年華。不在別處，它盛放於此地，就在這個當下，就在此時此刻。（作者為成大醫院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吳妮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