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來到台灣，他的前半生都在部隊，部隊就是他的家，弟兄長官就是他的家人。

他話不多，唯一的消遣是跟老高喝一杯，老高是他軍中唯一的朋友，他原以為自己會打一輩子光棍，退伍後和老高一起找塊地養養雞、種點青菜打發後半生。沒想到五十幾歲碰到了她，緣分來得好也來得巧，他們就順利的結婚了。

飄泊半生終於有自己的家。

他跟妻子感情很好，不久之後他辦了退伍，和妻子到北部工地打零工。住在工地蓋的簡便工寮裡面，工地常常搬遷，生活並不穩定。但是他們不以為意，兩人在一起，走到哪裡哪裡就是他們的家，他過得很快樂，雖然還是沉默寡言，但是嘴角常掛著憨厚的笑容。

他七十歲、妻子六十五歲那年，他們辭了工作回到鄉下的家，他總算可以天天走路去找老高喝酒了。可是，妻子在這時候中風病倒了，病來得快卻去得慢，妻子須要長時間復健。他開始陪妻子看病、復健，煮飯、外務家務一手包，老高家當然是不去了。

他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妻子病久了脾氣變得暴躁，他總是笑著由她，每天繞著妻子轉，餵她吃東西、陪她去復健、散步、看電視，出門時他會蹲著幫妻子穿鞋子，不厭其煩的把妻子生氣踢飛的鞋子撿回來、再穿上，臉上還是笑咪咪的。

就這樣十年過去。

妻子再度中風了，病情比以前更嚴重。他默默幫妻子作飯、擦澡、扶著輔助椅去散步。妻子不會再踢飛鞋子了；但她常賭氣不吃東西，他低聲哄著妻子，耐心的拿著飯碗靜靜的等她張口，臉上還是笑著。

第三次中風，妻子昏迷再也沒醒過來，他照常煮飯、餵食、擦澡、翻身，每天忙進忙出，妻子身上總是乾乾淨淨，他們的床上也整整齊齊──他就睡在昏迷的妻子身邊，就像她沒生病之前一樣。

又一個十年過去，妻子走了。

他沒有掉淚，只對孫女說：「阿嬤睡得好可愛，像個小女孩！」孫女請他吃早餐，他搖搖頭：「我以前都先幫阿嬤擦完臉再吃的，沒擦臉，我吃不下！」

這一次，他失去了他的笑容。兩年後，他癌症過世。



（老兵李清泉，用他的方式忠於他的愛情──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