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挺胸神氣地走來走去,最常徘徊的是書架,在排列整齊的冊扉前瀏覽,好奇地瞧瞧什麼書名?除了精裝封面,都逃不過牠的利嘴,真比我更愛啃書!
弟弟含著淚水:「媽媽,小鸚可以不送給叔叔嗎?」鄭太太當幼稚園園長,開導念小班的兒子:「你想想看,小鸚來我們家一年了!爸爸要上班,媽媽要上課,你和哥哥也要上學;爸爸養了幾十隻鳥,整天把牠們關在籠子裡,會幸福嗎?叔叔和阿姨沒有孩子,你讓他們帶到台北,他們會疼牠,放牠出來,在家裡飛來飛去,不是更好嗎?」弟弟擦著眼淚進了房間。
猶記三年前,我和妻帶著喜迎新春的愉快心情,到高雄造訪三十幾年交情的鄭姓朋友。才進客廳,寒暄幾句,妻就瞥見靜默的群鳥當中,有一隻翅羽鮮黃的小鸚鵡,在籠裡的桿子上來回狂奔,又突然定住,盯著我們;妻看得出神,老友說:「武志啊!這是我去年撿到的紅目小鸚,你們要喜歡,就帶走吧!」剛讀國小的哥哥在旁邊悶不作聲;妻則用懇求的目光問我:「我們來養牠好嗎?」
我搖頭。三年了!好不容易才淡忘上一次小綠鸚鵡病逝的傷痛,我們都說過:永遠不再養了!可眼前這隻,一身光鮮耀眼的黃羽,從面頰到額頭濃豔的紅,儀態娉婷,何等尊貴!我腦海閃過:「黃袍加身,鴻運當頭。」妻邊讚嘆:「牠眼睛是那麼的溜靈轉,活像顆紅寶石,充滿智慧!」小鸚又在籠中狂奔起來,好像知道這是牠擺脫囚禁,奔向自由的最後機會……;我無奈地說:「你決定吧!」
第二天,鄭太太提議:「你們還是利用弟弟在房間打電腦的時候帶走好了!」夫婦倆目送我們拎著鳥籠悄悄離開。去機場,通過安檢門,航站人員一把攔住,說:「按照規定:寵物不能帶進客艙。」需付兩百元託管,還要切結:「如發生意外,恕不負責。」妻抗議:「小鳥又不佔座位,為什麼要擱進貨艙?何況貨艙沒空氣,死了怎麼辦!」
從候機室搭上交通車,準備開到停機坪登機;偶然從玻璃窗下望,恰巧看見行李車駛過;在堆疊高聳的貨物旁,擱著一只渺小伶仃的鳥籠;小鸚鵡被寒風吹得翅羽倒豎,我心為之淒然,惶惶不安。
回到家,綠鸚住過的籠子再度拿出來,拂去塵埃,滿懷歡喜。新生命帶來新的希望,妻和我興奮地迎接這位嬌客,就像撫育剛誕生的孩子。初到一個家,牠凡事新鮮,東闖闖、西逛逛,飛來飛去,空中滿是牠的身影;飽滿而柔嫩的黃,像彩筆恣意揮灑,我們家又虎虎有了生氣,不再沉寂。牠時而挨近窗邊,俯瞰城市的氣象萬千;時而撥弄百葉窗旁的繩線,兩腳各抓一條,嘴巴啣著,振翅往上飛爬,牠在玩耍特技,自得其樂,妻和我哈哈大笑。牠智慧增長,日漸狡黠,有時妻剛畫好一幅山水,掛在牆壁,樹木是那麼逼真,竟直撲而去,想棲在上面,屢試多次,才知道是假;時而光顧陽台的盆栽,瞄到紅豔豔的一串蝴蝶蘭,就翩然而降,喀嚓幾聲,「有花堪折直須折」,瞬間落英繽紛;添了鳥語,少了花香!妻氣得大罵,牠落荒而逃……。
採花,偷吃,渴了就大剌剌飛到供桌,大搖大擺去跟神明討水喝;有時還振翅拍打供杯,濺起水花,在祖先面前「貴妃出浴」,妻常說:「阿嬤在天上,要打你屁股!」牠的嘴巴沒閒著,挺胸神氣地走來走去,四處找東西咬,最常徘徊的是書架,在排列整齊的冊扉前瀏覽,好奇地瞧瞧什麼書名?除了精裝封面,都逃不過牠的利嘴,真比我更愛啃書!見到廣告傳單,牠是碎紙機;給牠幾粒花生,牠是磨豆機,瞬間磨出一碟細軟香綿的花生粉;眼睛還陶醉地瞇著,真是美味極了!要是電話響,牠就變成總機,搶話筒;看媽媽嘰哩呱啦,牠也想和人溝通酖酖每每我打電話回家,在妻應答之前,已先從話筒聽到牠的唧溜聲,清脆洪亮!妻常嫉妒:「你電話是打給小鳥的吧!」如嫌煩,把牠撥開,牠就去咬電話線;某次通話時間較長,電話線差點咬斷。
妻不注意的時候,牠闖禍、偷咬,看牠賊頭賊腦的精靈樣,妻說:「叫牠『小賊』好了!」我說:「不雅吧!」妻強調:「名字叫得賤,命才活得長!」我也莫名其妙成了「老賊」。有次,恰巧穿黃色風衣,妻還調侃:「你應該再戴上一頂紅帽子,那才真是小賊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