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作者讓故事主人公賈寶玉在誕生伊始,便銜著通靈寶玉降世,其背後隱含著龐大的哲學隱喻,使得清末民初的學術巨擘王國維寫下了著名的〈紅樓夢評論〉。文中指出:「所謂玉者,不過生活之欲之代表而已。」
究竟賈寶玉的生活之欲源自何處?小說第二回寫道,寶玉七八歲時即言:「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原來他的生活之欲並非來自錦衣華服、珍饌美食,而是藉由對於大觀園眾女兒體貼入微的用心,以彰顯他在傳統性別思維上所進行的叛離與顛覆。
《紅樓夢》第三回藉由〈西江月〉二詞對賈寶玉所作的反面批判,其實是亟欲正面點醒世人理解作者所一再質疑的傳統家國意識。詞云:「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更直接了當地指出賈寶玉是個「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的人。誠然,賈寶玉在眾人眼中痴傻癲狂,竟連女人也不能了解他!
他對襲人說:「只求妳們看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的。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就散了的時候兒,妳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妳們了,憑妳們愛哪裡去,哪裡去就完了。」襲人急忙握住他的嘴,說道:「我正為勸你這些個,倒更說的狠了!」
及至第三十二回史湘雲勸他:「也該常會會這些為官作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接著第三十六回薛寶釵也見機勸導,寶玉不但不聽,反而生起氣來:「好好的一個清靜潔白女兒,也學的沽名釣譽,入了國賊祿蠹之流。」
作者通過賈寶玉試圖直搗傳統封建思想的核心地帶,就在大家庭二門內以老祖母為首的一群婦女身上。賈寶玉曾不耐煩地對史湘雲說:「姑娘請別的姐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髒了你知經濟學問的。」曹雪芹以痛擊女性的方式,挽救他超越其時代的女性意識。如此大開大合、文思跌蕩的筆法,或可謂「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萬萬人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