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起來如裂帛般之刺耳
不都在隨著時間之遞變
而加重著
咸認
未被關注的生命長度
在命定的桎梏中
總跨不過 秋
這道門檻
一想起十七年的孕事之苦
除卻風雨
再沒有誰比泥土更清楚
最後好不容易由幼蟲蛻化成蟬
卻也只能躲在樹背 苦苦地
以咯血成響之腹振動
秋殺前 不如
先把自己叫絕
——選自丁文智詩集
《花 也不全然開在春季》
二○○九年爾雅出版社
※詩人
丁文智(一九三○年~),十九歲就讀山東省立青島臨時師範學校,時逢戰亂,加入逃難的煙台聯合中學南下,隨後編入教育部工讀團撤退到澎湖,續而被編入軍隊成為職業軍人。二十三歲發表第一首詩,約三十六歲改寫小說與散文,至到六十餘歲才復返詩的寫作跑道。丁文智創作甚勤,已出版有小說五本,詩、散文合集一本,詩集四本。其小說多次得獎,詩作也多次被收入選集,足見其作品之水準。
〈蟬〉這首詩應當是作者在晚年時,回首撫摸自己前大段人生的生命觸感。少,年時在戰火蔓延的追逐下隨著學校逃亡,而後被收編入國軍,成了職業軍人。真實的「生命」是自己時時能感覺其溫度的具體存在,並且是可以有著自已選擇駕馭「生命意識」的存在。而逃亡的學生生涯只是肉體的成長與苦難的折磨,不知生命為何物。續之的軍人生涯,「生命」則給了國家,「生命意識」也由國家設定,不能容為己有,直到退役後,才有了舒展自己自主意識的「生命」。
※品詩
作者觀看其人生,有如蟬之一生,困縛在泥土下不見天日地耗去十七年,然後得至破土而出脫殼蛻化成蟬的真實生命體,生命期也只有短暫的兩星期左右。埋土十七年,可以展翅發聲,兩星期便要逝去,前後二段時間比較,蟬的生命歷程何其沉重何其可悲!而能得之之生命實體又何其可貴!因此牠珍惜的把握每一時刻,從早到晚高吭鳴叫,要證實自己生命的存在。
詩的第一節,作者便以「叫起來如裂帛般之刺耳」表現其對「生命」的珍貴感,用「不都在隨著時間之遞變/而加重著」,來呈現其對可用的短暫生命長度之急迫感。
這一急迫感延續到第二節,「咸認/未被關注的生命長度/在命定的桎梏中/總跨不過 秋/這道門檻」。夏末是蟬生命死亡的時候,因此,蟬便有著生命短暫的急迫感,故而要不斷的升高加重著鳴叫,珍惜時間的叫出其生命的存在。
繼而「一想起十七年的孕事之苦/除卻風雨/再沒有誰比泥土更清楚」。作者將其逃亡與軍人的歲月,等之於蟬之「十七年的孕事之苦」,「生命」的孕成歲月何其長!成蟲的歷程被泥土束縛「在命定的桎梏中」,磨難何其多!而解脫出埋在泥土裡的困境,可以自主鳴放的「生命」,又何其短!這些淤積在心裡的苦味,「再沒有誰比泥土更清楚」。
最後,在第三節感嘆,「最後好不容易由幼蟲蛻化成蟬/卻也只能躲在樹背 苦苦地/以咯血成響之腹振動/秋殺前 不如/先把自己叫絕」。這一生命的際遇,是丁文智那一代人苦難的際遇,整首詩在說出,因此一際遇,而不能自主存在的生命困境與無法超越的悲劇,此景此境令人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