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惹(Nyonya)菜是一種文化雜交的混血菜,這種菜系要追溯到六百多年前,明成祖的漢利寶公主遠嫁麻六甲蘇丹王,開啟了彼此間的商務往來。鄭和下西洋之後,愈來愈多漢人移民到南洋,落地生根,移民者自然以男人居多,有些漢人男子娶了當地的馬來女子,他們所生的下一代,男的通稱「峇峇」(Baba),女的通稱「娘惹」。
兩個種族的文化、習慣有了快樂的融合──峇峇和娘惹擁有華文名字,供奉祖先,吃豬肉;卻穿著沙籠,講馬來語。他們繼承了中國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娘惹在出嫁前即被要求精於廚事,因而有了高度混血的娘惹菜。娘惹菜即是傳統土生華人的菜餚。
十六世紀,麻六甲即是東方香料輸往西方的集散地,馬來西亞遂成為歐洲海上強權爭奪的對象,歷經葡萄牙、荷蘭、日本、英國殖民統治,殖民者留下各自的飲食風俗和烹飪觀念,融和當地特色,形成多元的飲食文化。麻六甲的吃喝,不少集中在雞場街(Jalan Hang Jebat)一帶,雞場街之名,應該是「街」場的福建話,人們寒喧時往往說要去「街場」,指的是要去那熱鬧的街上。雞場街非常熱鬧,夜晚輒行人摩肩接踵;街道狹窄,兩旁都是百年歷史的民房。
麻六甲可謂娘惹菜的原鄉。古時候麻六甲是中印交通樞紐,東西貿易的重要商港。當年鄭和的船隊以麻六甲為中途站,七次下西洋,曾五次訪問麻六甲,並建立基地,留下許多華裔憑弔的古蹟。對馬來西亞華人來講,麻六甲是歷史的源頭。這個文化古城,又是馬來族建立「麻六甲王朝」的所在,素來以飲食聞名於世。
這是一座充滿後殖民色彩的城市,各種族的文化風俗在此交匯融合,人們也努力修補、修改集體記憶。我曾在聖保羅山下的蘇丹宮,目睹鄭和向蘇丹下跪的蠟像,帶著朝拜的形容。鄭和早已成為此地華人的鄉愁符碼,馬來人塑出這蠟像,自然關係到民族自尊,卻令當地華人難堪,生氣。
在青雲亭、三寶山,我看到麻六甲對中華文化有一種嚴重的鄉愁。早期華裔移民,歷經艱險航海,感謝神明庇佑他們安抵麻六甲,乃建立「青雲亭」,此廟建於一六四六年,是東南亞最古老的華人神廟,也是麻六甲歷史最悠久的傳統中國式建築,禮佛拜仙也祭孔子,正殿供奉觀音菩薩、玄天上帝、保生大帝、媽祖,側殿有文昌帝君、孔子、倉頡、關公等等,在當時,有帶動華人團結、領導華社的功能。
娘惹餐在這種文化背景下發展起來,並形成頗具規模的菜系,主要是融合華、巫、泰、印尼和印度血統的風味美食。我初嘗娘惹菜,第一印象是香料,各種香氣從口腔激盪到胃腸,彷彿隔了一段時日猶聞到發瘋柑葉、班丹葉、香茅、叻沙葉、黃薑、南薑的氣味。大量使用多種香料,使得臼樁的準備工作拉長。
娘惹菜的味道大抵是辛香中帶著甜酸。以麻六甲、檳城、新加坡為主,我在這三個城市都吃過不少娘惹菜,同中有異,麻六甲、新加坡的口味偏甜,椰漿摻得較多,並常混以芫荽籽和黑果,顯然受到印尼的影響。而檳城位近泰國,口味偏向酸、辣,香料下得重,尤其是巴辣煎(belacan,一種鹽醃、發酵而成的蝦乾)更不可或缺。
許多娘惹菜的背後有著故事,諸如「豉油雞」預先用亞參(asam)和多種香料煮熟雞,儲存在農曆新年吃的食物;「黃薑飯加紅雞蛋」是娘惹慶祝小孩彌月之喜;「椰漿飯」則是婚禮後第十二天,夫家婆婆烹製來送給新嫁娘惹的母親,以表示新娘為處女……
除了餚饌,娘惹菜的甜品也相當有特色,這些甜品都色彩斑斕豔麗,大量使用藍花(bunga telang)、班丹葉、椰糖、椰漿、線豆粉和各種色素,多帶著濃郁的椰奶香,質感細滑,我每次面對它,都同時驚豔視覺和味覺的快感。
娘惹菜是中華料理的遠親,是海外華人所開創的文化奇葩,那菜餚有鄉愁的熱度,還帶著離散的滋味。
(本專欄每隔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