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斗在湖北西農村是一件極為普通的農具。但它平常用的頻率並不多,絕大多數時間裡它都靜靜地待在角落裡,被人們認為「占地方」。待在那裡的時候,農人們總得在風斗上放上一些什麼東西的,比如簸箕、米篩、蓑衣、斗笠之類。
只有到了秋收之後,它才能真正派上用場。那個時候,它會被請出來,恭恭敬敬地擺在稻場裡,在人們的轉動中發出「吱呀吱呀」的歡快聲。金燦燦的穀子、玉米、黃豆,從它的大斗裡流出來,被曬乾裝進糧倉;被蟲蛀過的秕穀、爛糧食則從二斗裡流出來,被拿去做了豬飼料;從風口湧出的敗葉和雜草,則被鏟進豬欄做了肥料。
這裡的孩童,在會滿地跑的時候就認識了風斗,覺得它吱呀吱呀轉動的聲音好聽,於是常轉動風斗玩,可是大人就覺得太吵,父母會嚇唬孩子說:「不許搧空風斗,搧空風斗會爛耳朵,不要不聽。耳朵要是爛得流稀屎,你們可不要哭啊!」於是小孩便停下不轉了,因為小孩真怕搧了空風斗耳朵爛掉。
其實風斗怎麼都不可能與耳朵聯繫在一起,大人之所以不讓孩童煽空風斗是對風斗的敬畏,因為在湖北西農村人的心裡,他們把風斗與收穫和幸福連在一起了,動用風斗必須有所收穫才行。
文革期間,農村都很窮。但再窮的人家也必備一架風斗,國家生產隊當然也有風斗,但收穫的季節風斗不夠用,農戶家的風斗就必須支援,於是每到收穫的季節,稻場裡的風斗便擺成了一條條長龍。場景是男子把打下的糧食往風斗肚裡裝,女人們則負責轉動風斗。轉動的時候,一隻腳踩在風斗的橫木上,一隻手抓住扇葉的轉柄轉動,另一隻手則搭在風斗架上,兩眼望著遠處的青山,臉上掛滿了豐收後的喜悅。
他們轉動風斗時是陶醉的,陶醉並不是風斗的吱呀吱呀聲,而是勞累之後的豐收,是對實實在在生活的滿足,以及繁衍生息的責任與快樂,因而風斗在他們手裡就搖出一曲世代不絕的樂章。這就是風斗,它剔出雜質,留下貨真價實的東西。正因為它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因而它搖出的才是一曲樂章。
其實人生也是這樣,人來到這個世界到終其一生,內心必留有雜質,只有像風斗那樣剔出了雜質,留下貨真價實的東西,才會知道什麼是寶貴的;也只有知道什麼是寶貴,才會輕鬆地享受生活、享受人生,內心才會充實、靈魂才能安寧,整個人生才會是一曲樂章。這既是風斗的哲學,也是人生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