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野
一九九六年三月五日,我們一行人從埔里玩到日月潭,就在飯店的餐廳吃晚餐時,同行的一位研究自然生態的作家朋友憂傷的告訴大家說,中共已經宣布封鎖台灣海峽了,每個台灣人內心最恐懼的噩夢終於提前到來。「一九九五閏八月」的殘酷預言將在這一年的春天兌現了。
「看來,我們曾經的努力全都白費了。」滿面愁容的作家朋友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舉起裝著埔里紹興酒的酒杯向全桌的友人致意,然後一仰頭喝乾了杯中酒,瞇起眼睛說:「看來,這是我們這群人最後一次相聚了。」 「有那麼嚴重嗎?」說這句話的是一位年輕考古學家,也就是七百年,甚至七千年對他而言都是不算太久的那種人,當時他正在埔里的烏牛欄台地挖掘大馬璘遺址。「是啊,來來,我敬大家一杯,歡迎大家來到日月潭。」另一位在地的文史工作者笑吟吟的想打破這樣沉悶的僵局,他沿途說了很多關於當年霧社事件的始末。
那一夜我睡得很熟,並沒有加入其他朋友通宵達旦的關於戰事的討論。不過半夜連續兩次不小心地震,倒是讓我以為中共的飛彈真的打過來了。醒來後朋友告訴我說,昨天夜裡大家都在聽一個軍事專家分析說,如果真的開戰,台灣可是有備而來的,美國也會將航空母艦開進台灣海峽:「你應該來聽聽的,聽了就不害怕了。」「我從頭到尾都沒在怕,我睡得很香甜哩。」我說。
戰爭並沒有發生。但是卻讓台灣民心更加凝聚,它讓一個高舉著本土化的國族主義者,以極高票當選了第一任人民直選的總統,四年後,讓一個在野黨領袖完成了歷史上第一次的政黨輪替。
戰爭並沒有發生,但是因為一場九二一大地震,反而摧毀了當時我們住過的那間在日月潭畔叫做「天廬」的旅館。七年後當我又重新回到日月潭,住進碼頭邊的一間旅館時,隔壁的天盧正在重建中。我住的旅館就緊緊挨著天廬旁,看出去的風景當然是和七年前相同。
戰爭並沒有發生。對台灣社會而言,這七年卻是相當震盪起伏的,甚至可以說是在地化、本土化和國族主義舉升到歷史新高。七年歲月大起大落的人比比皆是,本土化的主流價值卻成了一股無法抵擋的洪流。七年前那位憂傷的作家朋友口中的「我們所有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屬於生態保育、考古人類學、古蹟保存、建築式樣卻反而成了顯學,事實證明那次也不是「最後的晚餐」,往後的日子大夥還是常常碰面。
日月潭最大的改變不是那次中共的飛彈演習,而是九二一大地震。九二一地震給日月潭帶來最大的改變,讓所有參與重建的台灣人有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重新想一想:日月潭要什麼?不要什麼?戰爭並沒有發生,但是台灣真正的大改變已經發生了,不只是在日月潭,而是在全島各地,也包括許多的離島。(本專欄每周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