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是男子漢們建功立業逐鹿問鼎的地方,也是中國最早建立城市的地方。伏羲的事情不好說。說涿鹿是黃帝建立的都邑,則多半有些可能。至少,夏商周三代的京都和主要都邑是建在北方的。這無疑是中國最古老的城市了。
事實上,北方的城市,大多有著悠久得令人咋舌的歷史,而且不是帝王之都,就是聖人之鄉,就連一些現在看來毫不起眼的縣城和縣級市,當然也是諸侯國,是威風八面的地方。如果不是「六王華,四海一」,秦始皇統一了中國,咱們現在要到那些地方去,沒準兒還得簽證呢!
這些城市中,「男爺兒們」想必不少,而西安似乎算得上一個。
有句話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西安,是「米脂的婆姨」還是「綏德的漢」呢?恐怕還是漢子吧!
的確,西安這座城市,是很難被看作婆姨的。秦俑、碑林、大雁塔、鐘樓、鼓樓、大差市,都和女人沒什麼關係。有關係的是驪山腳下的華清池,它記錄了一個女人最風流浪漫的故事,可惜這些故事發生在這座城市的輝煌歷史快要謝幕的時候,所以她的名聲也就遠不如杭州的白娘子那麼好。
當然,西安還有那位讓日月都為之一空的「則天皇帝」。但她統治的,卻又是一個男人的世界,她自己也因此有些男人作派的;而且,到最後,她還不得不把政權向男人拱手相讓;何況她並不喜歡西安,她喜歡的是洛陽。看來,西安只能是男性的。
把西安看作「最男性化的城市」之一,除了它曾經是男權政治的象徵外,在民間這邊,也還可以有三條理由:喝西風、吃泡饃、吼秦腔。這是賈平凹總結出的「關中人的形象」,當然也是西安的風尚和習俗。
西風性烈,泡饃味重,最能表現男子漢的「吃風」。別的不說,光是盛泡饃的那只粗瓷大海碗,就能讓南方人看得目瞪口呆,驚嘆如果沒有一只足夠強大健壯的胃,怎麼能容納和消化那麼多又那麼硬朗的東西。
如果說,能吃能喝,乃是北方人的共性,那麼,「吼唱秦腔」便是西安人和關中人的特徵了。很少有什麼地方,會對自己的地方戲像關中人對秦腔那樣痴迷,也許只有河南人對豫劇的酷愛才能與之媲美。想想看吧!「八百里秦川黃土飛揚,三千萬人民吼唱秦腔」,那是一種怎樣恢弘的氣勢和場面,一點也不比世界杯足球賽遜色的。「秦腔」,就是關中人和西安人的足球。
事實上,秦腔和足球一樣,是很雄性的。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子陽剛之氣。它實在是中國最男性化的劇種,就像越劇是最女性的劇種一樣。豫劇雖然也很硬朗,但好歹是「唱」出來的;秦腔卻是「吼」出來的。
民諺有云:「麵條像腰帶,泡饃大碗賣,辣子也是一道菜,唱戲打鼓吼起來。」這最後一句,說的便是秦腔。作家高亞平說得好:「秦腔的境界在於吼。」無論是誰唱秦腔,也無論是唱什麼段子,以及在什麼地方唱,「都要用生命的底音」。這聲音經過陽光打磨、冷風揉搓,發自肺腑、磨爛喉嚨,便有了一種「悲壯的肅殺的氣勢」(《秦腔》)。
這種肅殺之氣也是屬於西安的。依照中國傳統的五行學說,四方屬金,本多肅殺之氣,何況又是一座有著青磚高牆的「廢都」!的確、提起西安,我們已不大會想到新細柳、曲江麗人,而多半會想到夕陽殘照、漢家陵闕。往日的繁華早已了無陳跡,在我們這些外地人心目中,似乎只有「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才是西安的正宗形象。
西安和北京一樣,都是屬於秋天的。但,眼望香山紅葉,我們想到的是秋陽;撫摸古城青磚,我們想到的是秋風。歷史上的西安,當然有過嘹亮的號角,有過慷慨激越的塞上曲、涼州詞、燕歌行,也有過輕歌曼舞、霓裳羽衣,如今,聽著那喇叭聲咽,我們感到了世事的蒼涼。
然而,站在西安保存完好的城牆下,看著那洞開的城門、鼴鼠的角樓、齊整的垛口,你仍感到一股豪雄之氣從歲月的谷底升起,霎時便沸騰了你的熱血。是啊!面對西安,你會覺得是在和一位老英雄對話,並深深感到那是我們民族的魂魄所繫。
西安是很男性的,只是老了點。
中國北方的城市都有點老,很需要冒出年輕小伙子來,才能重振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