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方杞本名吉廣輿,最具代表性的著作為佛法散文,他時常面帶微笑,笑聲尤其爽朗,與人談話時,一定專注地看著對方,但這並非是因為他覺得對方俊帥或美豔而目不轉睛,而是他在五歲那年因高燒而失去了聽力,必須藉助讀唇,才能理解對方的話語。
是的,他聽不見。而且,他是位老師,他在左中服務將近三十年。
聽不見?那要如何上課?
這的確是個問題,早在國小畢業那一年,他就這麼被國中校長質疑過。吉廣輿以全校第五名的優秀成績從小學畢業,並免試保送,直升市立三中(現為獅甲國中),但是當時的三中校長卻不同意讓他入學。
「聽不見?!那要如何上課?!」校長就是以這句話拒絕讓他入學,把他擋在校門外,無論吉廣輿的父親如何與校長溝通都沒有用,最後吉爸爸奔走了許久,經過多次懇求,校長才勉強同意讓他入學。
從此開始國中生涯?沒那麼簡單。只容許他入校試讀一個月,這一個月內,只要功課或活動跟不上,馬上就得退學。
吉廣輿的聽力障礙很嚴重,且嘗試過各種方法,包括針灸、吃藥都無法恢復,父親也曾經存下一筆錢買了一個助聽器給他,但是他依舊聽不見聲音;而學手語又必須遠赴台北,且收費與讀唇術一樣都是相當昂貴,不是眷村家庭能負擔得起。
吉廣輿回憶起這段日子,深深嘆了口氣,接著又笑著說:這是他人生中最難過的一段時光,每天都有許多挫折、壓力使他想要自我放棄,整整國中三年,他都處在自我閉鎖的狀態,上課聽不見是沒有辦法的事,也別妄想能聽課,只能死讀書,全全然然將課本的內容背下來,最痛苦的尤其是英文這一科,沒有一個音他聽得見,從來都不知道該怎麼念,他感到十分自卑,幸虧他三姐幫忙把課文的每一個英文字都翻成國語發音,例如I am a teacher,教他唸成「阿姨ㄟ母ㄟ踢去兒」,如此這般渾渾噩噩中,便畢業了。
他說:因為有了這段經歷,他下定決心,只要能力所及,絕對不要讓其他人再受到與他一樣的傷害。
那一年,他僥倖考上省立左營高中,他說:那是他人生的轉捩點。
他來自陸軍眷村,這裡面的風氣與左營海軍眷村完全不同,陸軍眷村比較保守封閉,若不是很熟,就算是左鄰右舍也不會互相來往,頂多見面打個招呼,彼此之間有著防衛心態。但是海軍眷村不一樣,人人與你敞開心胸,豪爽樂觀,主動關心,就算心裡有芥蒂也會直說,吉廣輿突然發現,他不必如以往那般封閉,他發現左營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他開始充滿好奇。
另一個使他心胸突然開放的最重要原因,則是他在左中遇見了他未來的妻子,一個來自左營海軍軍醫家庭的少女。
他的妻子來自左營建業新村,個性比當時的他大膽許多,每當兩人在校園內散步,發現教官走過來,膽小的他就算什麼事都沒做,也一定是立定站好等教官來質問,妻子卻是不疾不徐從容自在地不多看教官一眼就離開。妻子的行為使他發現,原來他過去的思考模式將他綁得死死的,世事原來有其他可能,只要態度不同,往往會拐個彎出現另一番風貌。
另一個使他印象深刻的是左中裡的海軍子弟勇於衝撞體制,並不是盲目的叛逆,而是他們若是自覺有理,便有勇氣去爭取。例如軍樂隊的喇叭手老是不將襯衫領口第一顆扣子扣上,而一再被教官警告,喇叭手卻毫不畏懼教官的權威,理直氣壯地說:「我吹喇叭需要大量的氣,這扣子一扣起來,我喉嚨就憋住,氣就不順,喇叭也吹不好了。」教官一聽,覺得頗有道理,居然也順從他的意思。類似這樣的特質形成了左中的校風。當時的訓導主任曹文海雖然很嚴格,但是卻很少記過處分,而是會給學生一個機會重新調整。
一段時間過後,吉廣輿開始覺得儘管聽不見,只要樂觀一點,勇敢一點,主動一點,總是可以創造更多機會,而且就因為他的聽力不好,導致他的人生機會比別人少,他就應該更樂觀更勇敢更主動。
於是他的胸懷整個打開了。
左中校刊在當時曾被國防部查禁,據說《左中青年》的主編參與了「中國青年自覺會」,而這個會已經被中共滲透,自覺會的高雄分會會長便是《左中青年》的社長,在那個白色恐怖的年代裡,一旦有了牽連便沒什麼好說的,《左中青年》的社長,一個平凡的高中生,隨即被抓到綠島,一關就是十年。
此時訓導主任曹文海知道他文筆好、家世單純,便叫他接手。換做是國中時期的他,絕對不敢。但此時他在左營高中已經一段時間,早脫胎換骨,毫無畏懼就接下。
國中時期從未參加過任何社團的他,開始忙碌於各種社團之間,也被選入「中華民國少年網球隊」,學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受訓,不像個高中生,甚至因為參加國家網球隊的關係,每天早上九點到校,下午兩點便離開去練球。
問他發球時聽不見聲音怎麼辦?他說只能用看的,但確實比較吃虧,一旦對方擅長發快球,無法只用眼睛判斷球的出手,他就等於輸了一半。後來由於父親的堅決反對,他只好怏怏退出國家代表隊。
因為高中編輯校刊的經驗,他在大學期間先後主編中興大學《興大青年》、《中興文苑》、《中興風》、《中興校友通訊》,又擔任日、夜間部校刊的顧問,無役不與,功績斐然,並由學校推薦到《台灣新聞報》實習,獲得重用與肯定,畢業後報社聘請他擔任編輯,稍後他又接到一通電話,是《聯合報》副刊主編弦打來的,希望他到台北協助編輯《聯合報》副刊。
但是父親不希望他離家北上,他只好放棄前往《聯合報》副刊的機會,而《台灣新聞報》的編輯工作必須晚上上班清晨兩三點才下班,在父親的眼中,就是過得不像正常人家,也不贊成。此時剛好左中的曹文海主任邀請他回母校任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