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在公車上遇見那些女人。那些初老的女人。那些初老的女人爬上車來時,公車的日光燈管啪擦啪擦地閃了閃。是夜間七點鐘那種除了吃飯不知該做什麼好的時間。車廂空蕩蕩的。你想:這是一個女人。這是一個老上班女人。她們的前額都禿了。
我從沒見過女人那麼禿。髮旋那麼大。像一個嘴巴。可她們看起來都並不是很想的樣子。你想不出她們會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想逛的小店,想買的衣服。正確地說,她們不是極飢餓就是極潔癖。你總想:一個老上班女子。好像從年輕起就很熟練國稅局的報帳作業或法律規則。戴藏青色袖套。躲在一方螢幕背裡這邊打打,那邊敲敲。指紋磨得很平很平。穿假皮包鞋。終年背同一只灰咖啡色GUCCI手袋。她們老擦同一色的口紅讓你以為她們其實私下有某種串供,類似都去上了初老學校禮儀課程。你總想:這是一個初老女子。她沒老到需要被你起身讓座。你想:這樣一個初老女子。女子老了以後都紛紛變成了男子。你老是想:這樣一個像男子的初老女子。她這麼老了還要工作。她好像從來沒用過她的子宮。
我也會有那樣的初老時光嗎?我從年輕起就獨自居住在不同城市的各種房子裡。在河邊的公寓時我曾想過也許一生都要住在這個房間裡,晨起目視著落地窗外流淌的河直至老去。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房間。我在那裡面度過非常安靜的幾年。結束了碩士論文,並且開始博士論文。房東是一個中年女子,從不曾來過。我曾想過我會在這個房間裡慢慢變老,老到我終於要離開這座房子的時候我會再見到她。那時她變得更老而我已經是一個初老女子,彷彿這中間的幾十年全都不存在。我夢想著這樣的見面到來。後來我終究離開了那座房子,因為房東先於我的初老把它賣了。「我要到塞爾維亞去了。」最後一次見面時她說。「塞爾維亞是什麼地方?」我忽然發現她已是一個初老女子。
到第五十歲的時候,我還會在這個城市生活嗎?成為那些夜間七點鐘大量出現的初老女子們。髮線退得太高於是就索性成為了光頭。一直獨居。偶爾和不結婚的同志友人見面吃飯。抱怨皺紋和體脂肪。誰誰誰聽說愛滋死了你知道嗎。老到一定程度愛滋就跟Cancer沒兩樣。噴嚏感冒似地老Gay與老女。然後也在工作。又老不到可以退休的年紀。仍每天都在學習新的電腦系統。
據說女子的耳朵愈老愈聽不見低音,於是她們不再聽見男子的話語。她們的聲帶隨著這種構造拔得極高,終於將只能聽見自己與海豚的聲響。夜間七點鐘的公車上,我忽然就理解了整個車廂,為何如此靜默。如此針一般地靜默。
倒數10天
2011/10/1 截止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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