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常常想起一些名字:張照堂、阮義忠、莊靈、杜可風、雷驤……
不知道為什麼。
直到有一天意外地搜尋到張照堂先生的部落格,看到一些當自己還是一個「文藝青年」的時候曾經被深深地觸動的照片,那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群人都是自己在「影像」這門功課上的啟蒙者,無論是sense、技術或態度,無論是靜態攝影或者動態的紀錄片。
是因為他們的作品的誘導,讓我在一九七六年標會買了人生的第一部照相機,並且在之後認真且嚴肅地想過:文字創作如果連你所關注、所描繪的對象都由於閱讀能力的不足,而得不到一些許安慰的話,那影像會不會是一種比較直接、有力的工具?
我不敢說自己後來的工作選擇是被這些人所左右,但影響絕對有。
而「雷驤」這個名字好像不只是和影像有關係而已,記得報紙副刊上,一些直到今天都還記憶猶新的文章的刊頭上,都會經常出現,寫著:插圖/雷驤。
他的圖畫很容易認,顫動、扭曲的如糾纏的鐵絲一般的線條擱在濃淡相間的墨痕上,有時候讓人覺得:怎麼再曲折複雜、驚心動魄的故事,在他的「冷眼」下好像都不過是幾筆清淡、無色彩的素描勾勒而已?
當陸續讀過他許多文字創作、看了許多他的紀錄片之後終於明瞭,當初對他那種「冷眼」的直覺並沒錯,因為無論文字、影像或圖畫,就像他這個人,始終以冷靜的眼光凝視著世事的變換和時光流轉;或說是因為這樣人,所以必然出現這樣冷靜、素樸然而卻又後勁十足的文字、影像和圖畫。
不知道《浮日掠影》這本書的寫作時間橫跨多久,也沒細數它到底涵蓋了多少的人、時、事、地、物,但在閱讀的過程裡,老有一種奇特的幻境出現:好像雷驤就站在我身邊,不動聲色地拍拍我,指著一處風景、一個人或者一個正在發生的事件、一段即將被遺忘的情感要我看,而當自己在情緒還沒來得及抽離的時候,他又拍拍我,緩緩地伸出手來,指著另一個方向。
記得曾看過他的一篇文章,寫的是一次生死瞬間的經歷(但你一定知道,用的必然是極其冷靜的筆調),說有一次他去拍紀錄片,所搭乘的直昇機意外失事墜落在中央山脈,他護著一部昂貴的攝影機安全脫身,之後他走回直昇機殘骸時,才發現另一部在緊急狀態下被他棄置的小攝影機竟然還繼續錄影,「忠實地隨著鏡前的風吹草動自動對焦呢。」當我讀到這裡的時候,幾乎忍不住笑了出來,想說:雷驤自己到底知不知道,這樣被他描述著的攝影機,其實正是他自己呢?任世事變換、時光流轉,他不也是始終用冷靜的眼光凝視一切,且忠實地為我們自動對焦嗎?
不過,他應該不知道吧?因為他一如以往,依然忘我地為我們搜尋、記錄或導引我們的眼光看向那些我們所無暇顧及的、所冷落、漠視甚或早已遺忘的人、時、事、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