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想了九個句子要印章，說慢慢刻，我果然慢慢刻了將近半年才完成。

這些印章最有意思的，是印文都一語雙關，甚至有多重意思 ──硬是要得，不是蓋的，印在那裡，荷必有花，刻不容緩，蓋不住了，石足印也，無微不至，還好。

閒章對使用印章的人來說，通常都有一些心情的寄託，印章的布局章法，可以不像姓名章那樣工整，比較容易發揮，但因為印文有所寄託和意境，所以也最難表現。

這九方章的印文很有挑戰性，印面如何處理便很費功夫，側款如何和印面刀法互別苗頭，也是一大挑戰。

這些印章印文各有所寄，整個刻完之後，居然「自動」出現了一首詩，在我的創作過程中，是非常難得的經驗。

硬是要得 2*2.5cm

「硬是要得」正常的意思，是「實在是好得不得了」，同時借諧音，暗指「印是要的」，同時也似乎意有所指「就是要這樣的作品」。

收藏任何東西，通常都有一種忍不住的心情，沒弄到手，總是不甘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是要擁有。

一個東西要讓人非得擁有不可，那當然得有一定程度的精美和稀罕，所以這方印章也得刻到「硬是要得」才算及格。

不是蓋的 2*2cm

「不是蓋的」是我一本篆刻散文集的書名，出版時斗膽請江兆申老師題字，老師答應了，而且立刻寫，我原來想，這樣現代的句子，應該是用江老師那自成一家的行書筆法，怎麼都沒想到，江老師竟然用篆書。

用篆書寫「不是蓋的」，讓這原本可能有點太現代的句子變得很有味道而耐看。江老師題〈不是蓋的〉光是字體的選擇就讓我學到了很珍貴的一課。典型在夙昔，古道照顏色。

印在那裡 2.3*2.5cm

刻這方印章起先記錯了，印稿寫成「印在何處」，用草書寫印面，寫得很滿意，拿出來給朋友欣賞，才發現應該是「印在那裡」，而不是「印在何處」。

印章的字體形式對我來說是一時之興，草書寫「印在何處」，興趣已經沒了，「印在那裡」得換個形式。

想了很久，才決定用大篆，因為字型有趣，不太容易認，所以看印的人會問：印在那裡？

荷必是花 2.2*2.2cm

荷必有花，也是記錯了，記成「荷必是花」，而且是刻好了才發現。

這方印章用了極好的蒙古巴陵藕粉凍石，自己覺得刻得很好，但是句子錯了，所以就留下來自己用了。

荷必有花 1.2*3cm

「荷必有花」記成「荷必是花」，陰陽相間的結構不好再用，如何刻得不比「荷必是花」遜色，有相當難度。

最後還是文句本身提供了答案，「荷必有花」，於是就要有花。難的地方在，如何讓「荷必有花」四字與花形融合，以前未見相同的例子，所以只能自己想辦法。

本來，用白文比較容易，但白文的紅底怕太突出，文圖便分隔了，最後決定用朱文，只是這朱文要刻得很細，那又是一個大挑戰。

刻不容緩 2.2*2.2cm

任何創作，最重要的是「靈感來的時候」要及時掌握。

「靈感」這個東西很難形容，是一種心情、心境、衝動、特別順手的感覺，忽然想要畫畫寫字的感覺，等等。

靈感不一定是有什麼具體的文詞或想法，更多的只是一種感覺。

寫字畫畫的人都知道，感覺對了，就特別順手，感覺對了，文章句子會自動出現，不必為了一個字而苦苦捻斷三根鬍鬚。

所以靈感來的時候就要趕快動手，要下筆如風。刻印章也一樣，要刻不容緩，要好好掌握那種輕重緩急都恰到好處的節奏。

很多時候這種節奏的第一次出現都是偶然的，很重要的是要仔細體會、記得那種感覺，然後想辦法在技術上追求時時刻刻都可以出現那種感覺。

蓋不住了 1*2.5cm

這個印文，以前肯定沒有人刻過。

蓋不住了，很現代也很古典。

蓋不住，是現代人的語言（當然人也可能這樣說），「蓋不住了」四個字要一起讀。

「蓋」也可以當做語助詞，所以主要的意思是「不住了」。

不管如何，蓋不住了，所以蓋子和不住了要分開來。

佛經上說不住色聲香味觸法，對任何事情都要能夠不住於心，才能不偏執、不我執。所以蓋不住了還有這樣深沉的意境在。

石足印也 2*2cm

常常有朋友拿一些朋友送的、旅遊時買的石頭，要我幫他們刻印章。

但大部分這類的石頭都不能刻印章。

篆刻用的是石頭，但不是普通石頭，必須是壽山、昌化、巴林之類的石頭，質地清純、紋理溫潤、才能刻印章。像大理石、文石、玉，硬度太高，非人力刀工可致，所以無法刻，那種硬石頭，只能拿去一般的篆刻店請人用雕刻機刻。歷史上，不過只有幾個玉印的名家，現代人好像也很少刻玉印的。

石足印也，十足印也。印章就是印章的意思。好像有點廢話，其實不然。

就好像，我們常常說十足真金，其實不是真金，只是有一點點金。純金不是純金。

石頭也是如此，不是石頭都能刻成印，不是所有用石頭刻的印章都是好印。

無微不至 1.7*2cm

刻章是比較精微的藝術，要在小小的面積中展現出文字的意境、布局的巧思，以及刻工的精到，從各個方面來說，都要有無微不至的安排。

篆刻的最難掌握和表現，一個線條修正前後的差異，常常不到半根頭髮的寬度，要不要這樣刻，要不要那樣修，常常要用放大鏡仔細觀察，然後再比較放大的效果，才能決定要刻到的程度。

很多人常常以為藝術是很瀟灑、很隨意、很自在的，其實藝術之美充滿了各種可能性，要真正掌握各種形式的美感，才算是達到無微不至的境界。

還好 0.8*2.3cm

前面幾方印章完成後，把圖片傳給訂印的朋友看，他的回信很有意思：

「看到側款圖片了，真是非常好非常精彩，非常引人垂涎。現在只好先拿個碗來裝口水，靜待師父蓋好印章，再仔細看來。不瞞您說，現在心情就是「還好」——還好這些印是我訂的，哈哈，還好還好，甚幸甚幸。」

啊！我想到了，這次把「有空」這顆章帶回去，請師父找一顆大小接近的石材，再刻一顆「還好」好了。「還好」這個詞兒還滿好用的，至少以後寫了字，就把師父刻的「還好」蓋上去，聊以自慰一番，哈哈。

九印詩

這些印章刻好之後，有一天晚上睡前，忽來一詩。

所謂「忽來」，就是句子自動出現，這九個印章的句子原來是沒有順序的，但詩句出現的時候，就是一句一句的自動排列，晨起錄之，居然完全不必更動，還挺順的呢。



硬是要得善巧工，

不是蓋的方寸中，

印在那裡費思量，

荷必有花意無窮。

刻不容緩刀如風，

蓋不住了氣騰湧，

石足印也細雕琢，

無微不至還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