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子詩評梁朝張僧繇與盛唐吳道子兩位著名畫家云:「余見僧繇性希奇,巧妙間生梁朝時。道子飄然為殊特,二公善繪手毫揮。逞畫圖真意氣異,龍行鬼走神巍巍。饒邈虛空寫塵跡,無因畫得志公師。」
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敘張僧繇在金陵安樂寺畫了四白龍,卻不點眼睛,說點了會騰空飛去。有人認為妄誕,強請之,僧繇就點了兩龍眼睛,須臾電閃雷鳴,兩龍果真破壁騰雲上天,未點眼的則安在原處。
張鷟《朝野僉載》也記潤州興國寺苦於鳩鴿棲息屋梁,穢汙佛像。僧繇便在東壁畫一鷹,西壁畫一鷂,側首向簷外睨視,從此鳩鴿等禽不敢再來。
吳道子畫藝之傳神,毫不遜於張僧繇。朱景玄《唐朝名畫錄》不僅說他為玄宗畫內殿五龍,「鱗甲飛動,每天欲雨,即生煙霧。」還誇他「國朝第一」,說:「張懷瓘嘗謂道子乃張僧繇之後身,斯言當矣。」
吳道子雖是僧繇再來,但最初並未對僧繇推服,蘇軾《東坡志林》卷九說:「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而曰:『虛得名耳!』已而坐臥其下,三日不能去。」吳道子是鑑賞之下,流連不已,才轉而師法僧繇,但他又變創出寒山所說「飄然殊特」的畫風,所畫人物衣帶飄舉,勢若飛動,因此贏得「吳帶當風」之譽。
寒山雖讚美兩位畫家神妙超群,但尾聯卻說:「縱使可以畫得虛空法界萬象,也畫不出志公禪師的真容。」志公是齊梁時的神僧,又作「寶誌」、「保誌」,他的靈應事蹟流傳極廣,可見《高僧傳》卷十〈釋保誌傳〉。
寒山結合兩位先後繼起的畫家並論品題,詩旨頗富機鋒。正如《六祖壇經》記蜀僧方辯塑六祖像,曲盡其妙,六祖卻說:「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祖堂集》卷十五也說盤山寶積和尚遷化時語眾:「還有人邈得吾真摩?若有人邈得吾真,呈似老僧看。」眾將寫真呈上,師盡打。
歷來註解「無因畫得志公師」,多引燈錄記梁武帝命僧繇繪志公像,志公以指剺面門,分披出十二面觀音,妙相殊麗,僧繇竟不能寫,而吳道子似與志公繪像無涉,部分版本甚至缺錄了三四五六句。
今考清代李斗《揚州畫舫錄》卷一與嚴觀《江寧金石記》卷二,都分別記載上方禪智寺、靈谷寺有吳道子畫志公像,與李白讚、顏真卿書合刻,號稱「三絕碑」;蘇軾〈僕曩於長安陳漢卿家見吳道子畫佛,碎爛可惜,其後十餘年,復見之於鮮于子駿家,則已裝背完好,子駿以見遺,作詩謝之〉,詩云:「誌公髣見刀尺,修羅天女猶雄妍。」顯然這位被蘇軾譽為「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的畫聖吳道子,確曾繼張僧繇之後,畫過寶誌禪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