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力和好奇心一樣,也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許多人認為中國人缺乏想像力,證據是中國的神話不多,鮮有好的科幻小說等。但據此便說中國人缺乏想像力,是冤枉的。魯迅先生說過:「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像唯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而已集‧小雜感》)。這豈非中國人頗有「想像力」之明證?只不過「唯在這層」而已。
想像力既然不幸被擠兌到如此狹小的領域,便總要讓它大顯身手才好,而閒話則恰好為它提供了「用武之地」。閒話閒話,不過「說說而已」,何況「君子動口不動手」,隨便說說總沒有什麼關係。況且,愈是不能「動手」,就愈是想「動口」。所以,中國人閒話的內容,雖非「唯在這層」,但也「多在這層」。
如果事關身邊人身邊事,想像力起到的便又是另一種作用。因為這可是「來真格的」了,必須有真實性,尤其是細節的真實。但細節的真實,又哪裡是能夠全都打聽得來的?這就要靠想像力來幫忙。
所以,一說到此類事情,說者張目,聞者動容,雙方都十分起勁。說的人為了繪聲繪色,少不得要加以「合理的虛構」;聽的人為了彼此呼應,也少不得要加以「合情的補充」。雙方的想像力都得以充分地施展和發揮,還能不快活嗎?
其實,不但男女關係,其他閒話,也多半要靠想像力來補充的。因為閒話不過街談巷議,道聽塗說,甚至捕風捉影,無事生非;即便「事出有因」,也難免「語焉不詳」,沒有想像力怎麼行?何況,說閒話是不必負責任的,便正好操練操練自己的想像力。即便不過「想當然」,也不要緊。反正是說閒話,又不是做學問,認什麼真呢?
這就正好充分表現一下創造性。中國人原本是很有創造才能的,只可惜和好奇心、想像力一樣,受到限制。古時候,舊社會,科學研究不受鼓勵,著書立說頗多禁忌。既不能「離經叛道」,亦不敢「異想天開」,人人循規蹈矩,個個祖述前賢,也就談不上什麼創造性。再說,研究也好,著述也好,都是個別人的事,與平民百姓何干?
只有閒話是「安全地帶」,只有閒話是「用武之地」。
閒話最大的好處,是什麼人都可以說,什麼事都可以講,反正只當放屁。放屁是沒有規矩的,這就寬鬆。
但閒話又不是放屁,它沒有規矩,卻有技巧。因為說閒話的目的是大家開心、好玩、快樂。因為要有巧智,要有新鮮感,這就非有創造性不可;否則,講來講去就那麼些陳詞濫調、味道寡淡,誰聽?
事實上閒話的創造性也極強。比如酒桌上的段子,就年年都有「新版本」。手機上也不時可以收到新的「短信」。這說明有不少人在從事閒話的「業餘創作」,而且不在乎「著作權」。同時,在傳播的過程中,也不斷有人進行修訂和補充,以求完美完善。正因為有這樣一支不圖名利的創作大軍,中國的閒話事業才蒸蒸日上,歷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