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歲那年正值抗戰前夕,學校(官費)由北平遷到南京近郊時,校舍尚未完工。學生在池塘邊漱洗,每人每天發六個燒餅當飯,生活艱苦。但每天照樣面向朝陽升旗,唱國旗歌,英文課繼續講李伯大夢。
一天,見教英文的崔老師押運一輛板車由外返校。車上載著一口鐘,車後拴著一條驢。鐘,我確知是上下課敲的,可這動不動就仰天長嘯的驢是幹什麼的?
按崔老師在我自編的「師長評鑑錄」中的評語是:學問好,字漂亮,兩年未見笑容,必然冷酷無情。下面一行小注:為人義父不宜。據此判斷;他買這牲口的目的也不可能怎麼溫暖。不是老師們要騎牠逛牛首山就是殺了吃肉。這太不公平!我要用自己的方法加以阻止!記得小時李嬸家的羊拉肚子而死,硬說是吃了我家的牽牛花之故。牽牛花既對羊有此作用,對驢亦當如是。
於是我向附近農家討了幾棵最茂盛的,放在床下,等夜裡去餵驢,卻睡著了第二天早晨升旗,校長說;報告各位一個好消息,明天起大家就有豆漿可喝了。學校借了一盤磨,買了豆子,崔老師自掏腰包買了一條驢,大概你們昨晚有人聽見牠的叫聲了,是一條很壯的驢…。
我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浮現臨行前母親頻頻拭淚的影子,感到很痛苦。幸虧十七歲的記性好,記起祖母說過吃石灰炒蛋可以止瀉。於是想法子弄了這麼一份,放在牽牛花一起,這才安心,也不知為何安心。
不久七七事變,匆匆離校,那條驢怎麼樣了,還挺牽掛的。由於當年有害驢之意,到台後,崔老師榮任僑委會委員長,我連打個電話恭賀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