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至真、有至善、有大美。至真是對知識始終充滿了好奇,對世界的真實也維持不懈的關懷;至善是對自己和別人可以變得更好,永遠保有熱望;大美則是相信審美的感受是心靈的家鄉,可以帶著人日益遠離他原本粗鄙的存在。求真、求善、求美,它本身就是享用不盡的瑰寶,而其附帶贈品,則是它讓人的高度增加,可以幫助人們離開他們不應該在的地方。
真善美乃是非常古老的價值,古典時代的人們,警覺到人有太多限制必須超越,遂設定出真善美這樣的引路指標,使人的一生變成修行朝聖之路。人的生命不再只是庸碌的生老病死,而是指向一種有目的性的存在。
在求真上,十八世紀蘇格蘭哲學家休姆(David Hume, 1711~1776)可能說得最為言簡意賅,人的思想有著太多由於迷信、成見與自私所造成的垃圾,求真的態度與言行,就是在幫助人們打掃掉知識與人生道理上的垃圾,他主張要有不離開經驗的科學態度,要服膺自然律所反映出來的人間是非準則,更主張要有實事求是的溝通方式,俾避免掉文明中曾出現過的虛言詭辭與煽動欺騙。
他曾說過:「當我們到圖書館瀏覽,就應自問這些原則,我們曾製造出甚麼災難與破壞?如果打開一本聖書或形上學的書,我們就要問它是否有什麼具體的抽象推理?它是否有什麼涉及事實與存在的實驗性推理。如果都沒有,則我們要承認它可能甚麼都沒有,只是詭辯之辭與幻象。」
正是因為十八世紀那個時代主張務實求真,對知識的好奇心,遂使得科學出現飛躍的進步;也因為在社會及政治上求真和主張有素質的溝通,那個時代在社會及政治上,也能大幅改革進步。
而在求善上,它是一種自求完善,也相信每個別人也都有自求完善的潛能。因此,求善者自尊自重也自謙,追求個人無憾的一生,有權勢的要像英女王伊莉莎白一世一樣,縱使有一天死亡見上帝,也不必低下頭來。求善者相信自己,也相信別人,更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孤島,每個人的背上都揹負著對別人的責任,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人道主義作家及詩人雨果(Victor Hugo, 1802~1885)藉著他的作品告訴人們,一個駝背醜陋的鐘樓怪人,他心靈的偉大可以超過大權在握的副主教;一個過去曾因飢餓而偷竊的罪犯,他愛人助人的心超過了自鳴正義的警察督察。卑微的小人物有偉大的心;反而是有權的副主教和督察這種人,才是邪惡濫權的真正卑微小人。
雨果用這樣的故事,喚起了普通市民階級,每個人都可以正直偉大的良心自覺,將高尚的人道精神散布開來,他相信:「在王權之上,在革命之上,在人世一切問題之上,還有人心的無限仁慈;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正義。」一八八五年五月二十二日雨果逝世,全巴黎百萬民眾都上街為他送行,原因即在於他將人的求善,以及可以為善的信念,散布到了每個人的心底。自尊自重,不畏強權,人都可以靠著一顆求善之心而去過利人利己的大愛人生。
至於追求大美,那不是狹義的「漂亮」、「美麗」,而是古典那種「真即美,美是即」價值的體現。古典的人文價值,相信真善美在終極與統一起來的真善美看起來是「三」,實質上則是「一」,那是能夠震動靈魂,讓人察覺到自己限制的力量。美是一種圓滿,一種融洽和諧,一種境界的提升,而不僅限於聲色欲望,美與善真同源也同歸,它們最後都在吻合自然律發展的地方會合。
人必須在短短一生裡活得自尊、自重、認真而又有節制,並對別人做出貢獻。這就是真善美的一生。於是我想起英國大詩人班強生(Ben Jonson, 1592-1637)的這首夫子自道詩〈高貴的本性〉:
生而並非像棵樹
碩大無比,讓人覺得很得意,
或高聳如橡樹,已堂堂三百年,
最後倒下成枯木,乾枯而光禿禿,
我是個只有一天的百合
在開朗的遠處
雖然它到晚上即花謝死亡
但它是光明的植物與花
它小小的美麗盡現
就像是完美的生命亦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