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時家世坎坷,父親輾轉做過許多職業,都直接或間接跟車扯上關係,例如最早有耕田用的曳引車,到台北討生活的計程車,生意做大後的大貨車等,所以我自然而然地以爸爸的車,作為回憶童年的索引標籤,其中,最令我難忘的,是發財車的那一段時期。
那時的發財車,最常見的是黃色車頭,後面搭個可拆卸的深色帆布棚,是台灣八○年代做小生意最常使用的運輸工具,大街小巷都看得到小發財車川流不息的為無數家庭的生計打拚。當時農業不景氣,開計程車的收入又不敷台北高消費,父親只好舉家回到故鄉做起擺地攤的小生意。
那台載著全家走南闖北,有時甚至跨越兩個縣市做生意、補貨,每逢農曆年,必須連續輪班二十四小時的發財車,則成了我們的克難寢室;有時流氓聚眾鬧事收保護費,這車又成了我們全家的避難所。一台車要背負著幾百萬債務,以及一家人的努力與夢想,任重道遠,也因此,這台車成為後來我回憶家中艱苦歲月的象徵。
它是我們一家四口當時的大部分財產,但它不只是生財工具,也是娛樂夥伴。一次北部的親戚來訪,爸爸就是用這台車,把帆布棚拆掉,讓十幾個人擠在後面,像一群難民似地迎風歡唱,去墾丁玩。那時最有趣的不是在墾丁停留的時間,而是中間往返的過程,那是夏日豔陽下浪漫的青澀往事。
那台車幫家人賺進了生活所需,勉強支付借款的利息,卻難以撼動龐大的本金債務,喘不過氣的壓力,逼得我們把生意擴大,發財車換成大貨車,跟了我們家近十年的發財車,還沒有機會讓我們家發財,就正式走入歷史。
現在很難再看到用發財車載貨的商販了,絕大數被休旅車或載貨量大的得利卡貨車取代,而當年那台發財車,則寫下了我們一家為生活奔波的辛酸血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