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報導/記者李祖翔
圖/羅永清、夢想資助計畫提供
公益是一種不求回報、無怨無悔的付出,而願意奉獻者,不一定與受助對象有關聯,往往是悲天憫人、厭惡社會的不公義才挺身而出。
荷蘭萊登大學環境科學中心博士候選人羅永清,因將創作的「大地情詩」與台灣現存原住民語言作結合,透過原住民對情詩的感悟,輾轉用他們的語言重新詮釋,達到共同創作的歷史文學,而獲得夢想資助計畫的補助,但他不是一位詩人,寫詩只是興趣,他真正的身分是「為原住民爭權益的漢人博士」。
說起羅永清與原住民的緣分,要回溯自二十年前,他還是大學新生時,參加台中東海大學基督教青年團契後,因為好奇,跑到山地服務弱勢學童的經歷。
「那時候我們管原住民叫山胞,我幼時住在高雄,常有山胞來敲門討飯吃,大人給我們的觀念是:又髒又臭、還有暴力傾向的山胞又來了!」但學生社團要拜訪和服務的,居然是常常拒之門外的對象。
拜訪台東長濱鄉的布農族,讓他興起濃濃的好奇與無力感。到了當地,內心被錯愕和震驚的情緒填滿,「雖然他們會說國語,可是用布農語交談時,我還是很訝異同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為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他們的語言?為什麼一片天空下,有兩個不同的世界?」
其實,羅永清的震驚並不只是他們與漢人不同的生活環境,例如部落中隔代教養或單親造成的家庭問題比比皆是。還有令他振奮精神的,彷彿找到一個值得畢生研究的對象,「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減輕他們的苦,讓所有族群都幸福?」他開始愛上往部落跑的日子。
當時,社會上對到部落去服務的山地服務隊,起了爭議,認為「這些人只是將自己的價值觀,強帶入另一個文化中,而且說是去服務,往往反過來變成被服務者,因為他們還要接待這些外來人。」羅永清深有感觸,當義工、服務弱勢卻不被認可。慢慢地,當他愈深入了解原住民,才發現社會對他們的「不公義」,因此他轉學到台大人類學系,想用「研究」為原住民作出貢獻。
轉讀人類學
融入原文化
人類學系屬於冷僻的科目,羅永清觀察到該系畢業的學生,從事本業的很少,事實上也沒有專屬的行業,然而,一旦打定主意走這條路,他就沒想過半途而廢。攻讀人類學碩士時,甚至到阿里山來吉村與鄒族一起生活兩年,因為發現學術研究常帶著目的性,他不願意這麼做,於是選擇共同生活的方式;畢業後再到日月潭邵族文化發展協會當祕書。
「在文化發展協會做事不容易,因為和他們很容易有感情,但他們沒有闊綽的經濟來源,曾有五、六個月約十五萬元的薪資發不出來。他們三不五時拿飯菜來救濟我,當時我在想,我不愁吃、不愁住,為什麼還要煩惱這筆錢?快快樂樂的單純生活著不好嗎?」羅永清笑說,原住民的樂觀天性改變了他,「我也習慣了不為明天的衣食煩惱,我和他們一樣,採茶、種菜、捉魚、打獵,因為我是社區的一份子!」這樣的日子過了將近三年,漸漸遠離城市喧囂,不用再過「一出門,做什麼都要花錢的生活」。
辛苦付水流
努力討公道
在部落的時光,他繼續完成為原住民提供具體貢獻的夢想,所以四處奔波,找耆老保存傳統手工藝,並尋覓傳統材料,花五天製作的手工織布,精美絕倫,假設一天八百元的工錢,保守估計,定價三至四千元絕對「童叟無欺」。
結果卻是,被東南亞進口、打著原住民傳統工藝的冒牌貨代替,沒有人分辨得出真偽,或者品質不一,但東南亞的藝品只要五十元!辛苦保存的文化付諸流水,無力感讓羅永清想再進修,從其他方向來助原民。他進入台大地理博士班,試圖用地域、文化切入原民部落的議題,之後轉申請荷蘭萊登大學環境科學中心,擴大可擷取的資源環境。
令人興奮的,羅永清挖掘到一個對原民很有用、卻一直以來始終難以被實現的問題,他必須扮演與政府和有資本的漢人對抗的角色,為多數原住民等弱勢爭取基本權益。
「我發現歷史對他們不公不義!在日據時代,日本政府說,要證明土地是原住民的,除非拿出清朝政府開立的土地權狀,否則均歸政府所有,他們經歷第一次不公義,來自日本;國民政府是第二次,因為國民政府沿襲日本規範,還要告原民侵占國土。」
羅永清並不想用激烈的手段,要國家把屬於他們的地還回去,他說:「處理問題應循序漸進,本來政府將原民土地列為國有,或許有政治考量,但從經濟上看,原民已在使用的農地,在國家接收後,卻淪為了荒地!因此,政府的保留地部分應交還原民種植,至於已成為漢人私有的土地,或許在公義的角度下,象徵性的道歉就可解決。」
專研土地政策與法律,羅永清就是希望原住民不用再高喊「還我土地」的口號,透過立法,穩定的活著,然後促成原住民社區自治。儘管他深知國家公園若交給原住民管理後,可能會重視觀光勝過環境保育,與世界趨勢相悖,還有待協調,不過他也相信只要有好的管理方針,原住民依然有更好的未來。
寫大地情詩
閱讀原住民
與原住民結緣二十載,羅永清幾乎把所有都獻給了部落,他說:「我對台東布農族有五年感情,阿里山鄒族兩年,日月潭邵族兩年餘,念博士時,也到太魯閣族住了三年。」他連太太都是排灣族的!太太在撰寫排灣族家族史,他們因共同為原住民奉獻而相識。而羅永清雖是漢人,父親卻說自己也與原民有淵源,「老兵出身的父親說,若不是因為戰爭,本來還要娶部落女孩呢。」羅永清把幫助原住民過更好的生活當一輩子志向,所以感情深厚。當他在部落裡生活時,最喜歡寫詩,他寫了近百首「大地情詩」。詩詞抒發台灣原住民與土地的深刻關係,並為福爾摩沙貢獻了關於風土地景的底蘊。只有情感還不夠,他想把自己融進原民文化;在他赴笈荷蘭時,發現擁有四百多年的古蹟,牆上竟有古詩,雖然看不懂,牆上散發的人文氣息,卻引起他的好奇心,更對「參與式創作譯寫」充滿興趣,他說:「當時我想,若我將中文寫的百首情詩分享給原住民看,在他們有所感觸時再添入屬於原住民口吻的詩詞,最後我們用中文及原住民的語言呈現,那將會是原住民與漢人交流中,最美的作品!」他更幻想自己的詩作可以刻在牆上,吸引人閱讀台灣的原民故事,進而了解原住民,願意為他們設想。
文化性對話
更了解對方
大地情詩計畫在得到資助後,將用台灣現存的四十六種原住民語言再詮釋,進行全島文化性的對話,讓彼此更了解對方。
他的詩富有濃厚感情,帶點鄉愁又瀟灑誠摯,例如描寫台東都蘭海灘:「是在海浪拍著岸、鑽著石縫的浪聲中睡著的/是在月光仍來回浚巡、在海面上撫摸/著我的眼簾/是這樣睡著的……阿道說:明天該有迎太陽之舞蹈或迎海浪之曲子/我仍分不清楚是月光還是曙光……我們的雙腳赤在柔軟的都蘭海灘上/阿道吟著:嘿--約----唷-歐-哦嘿---哈-嗨/我和著:---哈-嗨」
另一首描述玉里璞石閣的詩:「不再悲傷了/只流眼淚/因為相對於火山的氣憤/只能嘆酸的溫泉/正如其名然/行走於靈魂間的空隙……流竄於璞石閣的/溪流/最好在晨曦初照之時/向西望去/有一種其所由來/的明白……璞石閣之春/穿梭於/人們心中的夏/的秋/與冬之間。但/進不了真正的靈魂」他的詩詞甚至記錄了創作當時、族人吹口哨那般悠閒的自在神情。
不僅遠在深山的部落有他的足跡,新北市屬於阿美族的三鶯部落,一個都市邊緣的小集居部落,也有他的「想念」。
三鶯部落處於三峽區與鶯歌區交界處,約在二十七年前海山礦坑爆炸,族人輾轉遷徙到大漢溪河灘高地,自力造屋維生才形成一個部落,歷年來政府多次拆除房舍迫使族人遷移,但迫遷政策無法解決族人的居住與營生問題,他的詩就寫到:「才剛剛聽說/河裡的水很有歷史/才剛剛協議/河裡的水很有道義/可是有一種嘴臉不識歷史裡的大字/不認天地間的道理」他的詩裡有對不公義的怨懟,還有一曲曲「原民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