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間的交情有深有淺。交情深的是「深交」,交情淺的卻不叫「淺交」,而叫「一面之交」。中國人講「情面」。見了面,就有情。但畢竟「只見過一面」,交情尚淺,雖然也可以托人情,但往往不大好開口,也不能重托,除非是「一見如故」。
「故」就是見面很多、交往很久的意思,又叫故人、故友、故舊、故知,如老同學、老同事、老戰友、老鄰居。老則深,深則入。即使不能「深入」,「老」本身也是面子,總比「一面之交」來頭大。
的確,中國人的交情,一般是與交往時間的長短成正比的。因為「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故民諺曰:「衣服是新的好,朋友是老的好」。
友情不同於親情,親情是天然的,比如自己生的孩子,自然疼愛;友情則是慢慢建立起來的,要靠「積累」。積累則厚,厚則深,叫做「深厚」;不積累則薄,薄則淺,叫做「淺薄」。
淺薄的人,胸無城府,表現在交往上,一是「多言」,誇誇其談,自我炫耀;二是「泛交」,輕諾寡信,不知自重。真正的友誼,應該是「面淡如水,心甘如飴」,就像真正的學問和藝術一樣,「看似平淡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厚積而薄發。
交情雖然以「老」的好,但「故舊」並不一定就是「深交」。反倒是口口聲聲宣稱自己與某某要人是「老交情」者,其交情往往可疑,就像時下某些「青年學人」,專好賣弄古怪澀口的新名詞、新概念,把文章寫得誰也看不懂,不過是以其艱深飾其淺薄而已。
交情老,只不過意味著面子大。「老交情」有事來請幫忙,那麼,「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交往多年」的面子上,也不能不有所「照顧」,當然也可能只不過「面」上敷衍,這就全看交情的深淺和事情的難易了。從這個角度講,「故交」也不一定靠得住。
真正的「深交」,是「知交」,即「知心之交」。要結知交,第一要「誠」,即以誠相待,「我無爾詐,爾無我虞」;第二要「忠」,即忠於友誼,「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第三要「信」,即恪守信義,「言必信,行必果」;第四要「權」,即通達權變,「不拘泥,不苟且」。
四者之中,「權」最難。孔子說:「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也就是說,一般人,我們可以和他「同學」,但未必「同道」。因為道路可選擇,各人選擇的人生道路,未必都一樣;可以和他「同道」,但未必「同志」。因為選擇人生道路的動機、目的、志向並不一定相同,雖然走在同一人生道路上,說不定只是「同路人」,沒準什麼時候還要分手;可以和他「同志」,也未必「同權」。因為志是方向,叫「志向」;權是便宜,叫「權宜」。大徹大悟之人,為了最終地實現道與志,有時不得不略做變通,以為權宜。但這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不忠誠,或不誠信,一旦起疑,也就不再「同心」,所以,非得真正的知交,才可與之同權
;而一旦同權,也就真是「將心比心,以心換心」了。
由此可見,結交「知心朋友」,真是其難無比,故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許多人終其一生,也難得一知己。
但是,有一種朋友,雖不一定知己、知心,卻最可依賴,這就是「患難之交」,即「同生死,共患難」的人。或是在受害時,掩護或救援過自己;或是在危難時,和自己同心協力,共度難關。這種經歷了生死患難考驗的朋友,將是最忠實的朋友,是刀子架在脖子上都不會反悔的朋友,所以又叫「刎頸之交」。
道理也很簡單———真正的友誼是超功利的。生死患難、功名利祿當前,最能鑑定友誼的真假和交情的深淺。
司馬遷在《史記‧漢鄭列傳》的讚語中說,有個下邽人姓翟的,起先當廷尉(最高司法官)時,賓客來往極盛,把大門都塞住了,但罷官以後,渺無人跡到大門外可以張設捕捉鳥雀的網羅(「門可羅雀」一詞即出於此)。
後來,翟公又當了廷尉,賓客們又準備前往翟府交結,翟老先生便在門上用大字寫一句話:「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說得真是再透徹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