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尺之外一座山,斜對著窗口。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跟著老師去過。當時路況蠻野,有些段落幾乎是踩樹攀藤,硬爬上去的。到了山頂,啃著饅頭,看到棕色的野兔在草叢間亂竄,真感快樂。遙遙眺望山下,蓄滿陽光的水庫在那裡閃爍著,但村落屋瓦被密密的樹葉遮蔽,看得並不清楚。
獨自爬上這座山巔,是在無聊的大三暑假。那時登山步道約略已經成形了,走來較不費力。記得當時微微有霧,鷹在山谷上空盤旋,發出嘹亮的叫聲。鄉公所在山上新蓋一座白馬亭,並且立牌紀事。說是道光年間,有捕快在此殉職,所乘白馬眷戀故主,不忍離去,總在日昇時哀嚎云云。故事很悲壯,我倒不至於把它當真。
今年春節期間,我帶著妻子和兒女來爬這座山,距離上回獨來,已是二十年了。新開的道路,可供四輪傳動的車子行駛,直達山頂,民宿業者常由此載客上來。但二十年前的步道還在,也沒有標示為「不通」。因而我們也就捨棄了車道,而走上了較為幽靜的步道。誰知走到山腰,路是殘缺不全,樹是東倒西歪。我們跨過大石頭,折斷小樹枝,勉強向上前進幾百公尺,終於還是折返,回家吃午飯去了。下午坐在窗口,回想從前的事情,對於眼前這座山忽然有了更強的渴念。
隔天一大早,我們改由車道往上走。有了昨天的失敗經驗,兒子和女兒反而士氣高昂,說一定要爬到白馬亭。這條路雖然較不坎坷,風物一樣美好。山澗裡的有乾淨的水和蝦子,但天寒水冷,只能靜觀。再往上走,看到有人認真撿拾著樹上掉下來的無患子,說是要拿回去洗頭。這時,我知道離山頂近了。
經過整理的亭子,視野極好,回望村莊,再無枝葉遮蔽遠方的風景。天清氣朗,我們帶著微微的喘息,振奮地指認每一條街道和屋瓦,遠方的山和水。群山懷抱著廣大而彎曲的水庫,一鷹在水庫上空啄擊一隻白鳥,受害的鳥垂直掉落,鷹乃急速往下去追,這些都歷歷在目。
窗外一座山,從小伴我長大,他是我的童年之山。我一共來了三次,少年來時,拍了一張合照,我居然做了一個極醜的鬼臉。青年來時,我一個人踽踽而行,沒有留下照片,但記憶已寫進詩裡。中年再來,我急切地用照相機俯瞰自己的村落,心裡甜甜,彷彿驕傲地告訴兒子和女兒,你看,這是我們的家園。
(本專欄已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