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詩人崔顥(?--七五四唐玄宗天寶十三年)的〈黃鶴樓〉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前四句高古蒼茫,道盡了人生無常的茫昧,直使得才人李白在登臨遠眺,溢興感慨之際為之無奈擱筆,那是因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自恃「才力猶可有恃,不慚世上雄」的太白寧可不作也不甘落人之後,此一軒輊坐實了這首詩峰極千古的令名。
古典韻文忌在重複,這首詩中「黃鶴」一詞三次重複(二、四句中「空」字又是重複),顯然的是不合規律,但也就是這種大膽的「破格」獲致了空前的成功。是它為韻文創作建立起「頂真」(聯珠),以相同的字詞連結詩句的新格。
詩文學進展到了現代詩,「頂真」一格被承祧沿用不輟。如商禽〈遙遠的催眠〉中的「山在夜中守著你/山在夜中守著海/守著沙灘守著浪/船在浪中守著你。」「守著孤獨守著夜/守著距離守著你/我在夜中守著夜/我在夜中守著你。」而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風靡一時的新月派代表詩人徐志摩(一八九六清德宗光緒二十二年-民國二十年),他的傳世之作〈再別康橋〉所使用的手法正也就是承自古典的「頂真」,足見這位留學生、新詩人所信守的仍是我國族的古典傳統。如「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更為可貴的是他在「頂真」使用上的突破,將句與句的連結進展到段與段的連結:如「沉澱著彩虹似的夢」(四段末)「尋夢,撐一支長篙」(五段首)「在星輝斑斕裡放歌」(五段末)「但我不能放歌」(六段首)。猶有突破的是此一技法竟又以跨文類之姿用在散文。如黃碧端的《沒有了英雄》〈歌者〉:以長句「我初不能預期歌聲背後也會有無助的哭泣」作為段與段的連接,並以此結尾。古典承祧發皇之大有可為,於此可見。
(本專欄隔周三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