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歲的老母親十二年前罹患腎臟癌，切除一顆腎臟，八年前又得到肺腺癌，再切除右上肺葉，八年來無事。上周母親從台北打電話來台中說：「陳醫師叫我去做正子檢查追蹤。」

「您想什麼時候做？」

「愈快愈好。」

檢查當天，看到母親這一次的表情、神態，跟她八年前得知罹肺癌時，憤怒、焦慮，相較起來「平靜」多了。

「您這次怎麼沒像上次那麼生氣亂罵人？還花一個多月到處跑，甚至到大陸尋找氣功師傅？」

「嗯│」母親思考一下苦笑著說：「年紀大，沒力氣、沒精神生氣了。我已經八十歲了，你知不知道？」

「嗯，知道，只是擔心您的狀況│」我順手搭住母親的肩膀，一同去看檢查的結果。

結果顯示：兩側肺葉都可能有一顆惡性腫瘤，外加中間的淋巴節可能被轉移。

回家的路上，媽媽的話不多，但有點心浮氣躁，一開始怪我的車子停太遠，她沒力氣走路，一會兒又大聲責怪我，亂出主意讓她走太遠，導致膝蓋疼痛。最後半哄半騙的，才走完一百五十公尺上車。而我開著車，心裡只顧想著檢查結果，當時跟她到底談了什麼，現在都記不得了。只記得母親一上車就說：

「肚子好餓，我要再去吃那一家鵝肉切仔麵。」

後來由於尿急，先讓她回家上一號，又怕她太累，就請她在家裡吃就好。起先外籍看護把我太太做的滷肉拿出來，但母親堅持要吃她自己做的豬腳。

當母親大口喝著排骨魚丸蘿蔔湯，大口吃著豬腳，用餐到一半的時候，電話響起，剛剛的醫師來電說：由於技術員把母親的體重數字弄顛倒，更正後母親只有一邊肺葉長惡性腫瘤，另一邊應該沒有。」

母親聽完後，竟然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笑著說：

「兩顆癌，總比三顆好。」

接著母親又吵著要回台北，並要我載她去高鐵站時，順路到大賣場買東西。

「您已經走不動了，乾脆不要回台北，留在台中住一晚好了？」

「誰說我走不動？」我只好順著她的意，先載她去大賣場，還好大賣場有輪椅可借，才順利讓她開心逛完。但當我將母親跟外籍看護送到高鐵站，站在臨時停車區，望著她一跛一跛的，在外籍看護的攙扶下，拖著輕微水腫的龐大身軀，慢慢走向高鐵站大廳，漸漸消失在我眼前時，心裡百感交集。（上）

（作者為中山醫大附設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