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中國很多地方,最有感受的是坐火車。火車是中國的一大景觀,所謂景觀,火車站又占了很大的比例。僅以東北為例,身在其中,也不用遊目騁懷,只感到人多與地大,很少會想到其他方面去。東北之大,包括遼寧、吉林、黑龍江三個省分在內,當然大。但是具體地感受到她的大,她的遼闊,還是在黑龍江省,這畢竟是實實在在的感受。當我意識到這「感受」的真實時,也察覺了自己人生的荒蕪。
僅僅是在黑龍江,便坐了無數次火車:從三四個小時的短程,到十幾個小時的遠程;從哈爾濱到北安,從北安到富裕,從富裕到加格達奇,從加格達奇到漠河,從漠河再轉汽車去北極村。然後從北極村返回漠河,再從漠河去齊齊哈爾、黑河,再從黑河返回北安、哈爾濱……黑龍江之大、之廣袤令我迷離、令我恍惚,甚至是「疲於奔命」,但卻毫無怨言,我願意———旅行的代價不就是疲憊、不就是奔波嗎?而疲憊給了我情感,奔波也教會了我如何去感受,去經歷……
在快速行駛的火車上,久坐窗前,無所事事,我唯一可做的便是久久地凝望著窗外,任由陽光照射在臉上,而那陽光竟是無以言喻的溫暖。窗外的景象不斷地轉換,忽而蒼涼,忽而明朗,我的心境也就自然而然地隨著景象轉變,變得時而憂傷落寞,時而明朗愉快。
但是,東北,這一大片的黑土地,她所有的美,在我看來都是一派清寂的。當然,清寂也是美,它讓人感到寧靜與平安。在白天的火車上,那一望無際的莊稼是最吸引我的;金黃色的是麥子,綠油油的是大豆;高的是玉米地,矮的是瓜田。我其實並不熟悉這些,只是在我有限零碎累積得來的知識中去分辨而已。
東北的天很藍,雲朵像棉絮,很白很白,看上去都很輕很軟的樣子,看久了才發現幾乎所有的雲朵都是靜止不動的。
流水彎彎,落日溶溶。夏季,白日很長,天黑得遲。當夕陽緩緩西下,在遙遠的白樺林間,依稀可見瀲灩細流,映照出遠山、遠村、遠樹的一派清寂。不由想起臺靜農的兩句詩來:「無窮天地無窮感,坐對斜陽看浮雲。」雖還沒到他作此詩時的年齡,可心與景相連,不禁神馳意遠了。就如獨行的夜歸人,總對路邊人家視窗透出來的燈火有所依戀,這其實是一種安全感的憑據,一種人間煙火的安適,暖意融融地襲上心頭,給人安慰,也給人感動。
從燦爛白日到漫漫長夜,火車一直向前無盡地延伸,如閱讀一樣,表面上你是在默默地讀著,而心裡面卻不斷思潮起伏,有瞬間的淒涼,也有瞬間的燦爛———到了一定的境界,你便讀出人生意味,感到了富足。
入夜天氣轉冷,夜色愈見濃厚。這時車廂裡的人聲漸漸少了,大家都開始感到有些睡意(其實睡意是會被傳染的,它就像無法抗拒的蠱惑)談著天的也開始話少了,有一句沒一句,興致愈來愈淡,索性閉目打個盹,不久便睡著了……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