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機室裡很空曠,可能是機場的設計問題,那個女人講話聲音很大,而且清晰。她坐在隔他們三、四排遠的位子,背對著他和妻子。她的聲音平穩低緩,帶著自信。因為迴音的關係,有點輕微的嗡嗡聲。
妻看著他,問說:「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聲音很大哇?」他說:「天曉得!」
兒子正要亂跑,他抓著他的衣角把他拉回來。小傢伙才四歲,完全沒法說理。跟他說亂跑會找不到爸爸媽媽。他就問:「為什麼?」告訴他機場太大容易走失,他又說:「為什麼?」
像跟異星人對話,似乎自己在講的是與兒子完全不同的語言。雖然小傢伙回答得有模有樣,他卻不像明白自己聽到的話語。他甚至懷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句「為什麼」像是某個稱呼,或者某個物件,總之絕不是那個詞句真正的意義。
講手機的女人在說:「是,我在機場。班機誤點了,正在等呢。」她說:
「是,去玩幾天……」她傾聽話筒那一頭,輕聲笑:「那當然,我當然會跟他碰面。」她又笑起來,有點賣弄的,腔調拉長了說:「你││猜!」
妻試著逗兒子:「來,聽聽看弟弟跟你說什麼。」她剛懷孕,肚子還沒明顯形狀,不過已經照過超音波,知道是個男孩。兒子也知道。這時就溫順的把腦袋倚到母親懷裡。他睜大眼睛傾聽。一動不動。說話的女人這時聲音有點變調:「你說真的假的?」她傾聽,聲音低沉:「不可能。」她說:「我問過他,他說他們已經離婚了。他還給我看了離婚協議書。」
聽到這裡,他忍不住好奇的往那女人的方向瞄了一下。就只是個後腦勺,什麼也看不出來,年紀,或者姿色。妻也聽到了,細聲說:「你們這些男人。」
他裝沒聽見,並不想回嘴。半年前兩夫妻還吵得不可開交,要不是懷了孩子,原本妻是要離婚的。他不願意離婚,孩子還小,離什麼婚。女人總這樣,不懂男人不過是逢場作戲。她那邊也一樣。死活要他離婚。他只好告訴她已經離了,跟妻這邊,他就指天誓日說已經分手,要不然他還能怎麼樣。
他尖起耳朵聽那女人說話。機場裡迴音嗡嗡的,聽不大分明。不過這女人很鎮定,滿沉穩的。她簡單的說:「為什麼不問?我當然要問。」她說:「我馬上就撥電話問他。」過一會,她冷淡的回答對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她說,那語調幾乎像嘲弄:「再見囉。」
是這個腔調忽然讓他明白,是她。造化弄人,兩個人居然同時在這機場裡,而且,他的妻也在。
這時,他手機響起來了。他不接。他不能接。手機鈴鈴響著。妻偏了臉看他,一言不發,神色逐漸峻厲起來。(本專欄每周五刊出)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