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中畢業就鮮少與李媽媽見面,最近她聽說媽媽行動不便,毫不遲疑的急著來我家探望。
李伯伯在學校是執法如山的訓導主任,回到家管教孩子也相當嚴格,李媽媽卻是個溫和、有求必應的嫻淑女子。
李家有兩男三女,階梯似的序列,忙翻了李媽媽,經常夜深人靜,還守在神社唯一的水龍頭下洗衣裳,如此辛苦,圓臉上還是一團和氣。有人生產,半夜裡她摸黑去請助產士;從市場回來,腳踏車前後載滿了鄰居媽媽託買的菜蔬;哪家有人生病,她搜盡家中僅有的餘錢送上門救急,真正落實基督徒的大愛美德。
當年雞犬相聞的神社生活,就是一個大家庭的縮影:某家的爸爸或媽媽生病,李媽媽立刻煮了熱騰騰的飯菜從竹籬笆上遞過去;夫妻吵架、孩子們撒野打架,三姑六婆全出動,勸的勸,訓斥的訓斥,各種笑淚悲歡的故事,集中在一個小小場域。
這天,李媽媽白髮如絲,身體康泰,由熱心健談的美麗姊陪著一同上我們家,我早把媽媽從護理之家接回,準備好水果、甜點招待。
數十年不見,彼此的容貌都有了歲月的痕跡,然而,她們母女和我們母女的健康情況,卻有明顯的差距。
小時候,我和美麗姊一同上下學,搶著看《中央日報》上連載的武俠小說〈玉釵盟〉、《國語日報》的漫畫〈小亨利〉,如今我們已經是「婆」字輩的人了。
大家也聊神社裡幾棵殘留的鳳凰木,依然季節一到,就噴出團團火紅,各家子弟也隨著鳳凰木的細葉各自飄散。每個家庭都有莫可奈何的際遇,有英年早逝的;有父母百般呵護卻浪子不回頭的;有當年被打得最慘,到頭來仍守在父母身邊不離不棄的。生命怎麼燃燒,誰能預見?
五個子女不是每個都順心,李媽媽寬厚,只要他們過得好就好,沒別的要求。「凡事往遠處想,不跟自己過不去。」開朗得很。目睹媽媽的老病樣態,理性叮嚀我,將來不要替她插管,讓她平靜的離開。我低下頭,模糊了雙眼。
曾經,神社的長輩站在課堂上或坐在樹下講歷史,如今他們逐漸成為歷史的一部分。懷舊如風,何曾止歇?
送李媽媽她們到樓下等車,夕陽情調裡,含著一點感傷,幾許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