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趕搭上最後一班捷運回到寄宿的地方,轉進到丁字形巷子裡時,特有的台北冬雨細濛濛地下著……在午夜時分的路燈下,雨淅瀝地落在大門前的桂花叢上,人在異鄉有一種同趣相依的慰藉感。那種雨打綠葉映著燈光的影像,如同千百隻雨蝶直撲而下又飛散,一副「細雨作癡添蝶夢」印象深著。
寄住的地方窗外植了幾叢芭蕉,雨就這樣潸漱了整晚到天明。第一晚,我記起古人的「空階滴到明」,原來是這樣的聲音與心情呀!想傳簡訊告訴他,但是我把眼光直擺到屋內那一排套書上
———三更有夢書該當枕,我這「夜雨寄北」的感觸,對方能否共鳴感受嗎?許多的邂逅都是這樣的,人只要隨意動心,命運就來得戲謔湊巧。我們會感慨,在人生滄海桑田之後,在人世千百回意盡闌珊之後,怎可再度動心呢
?命運之神冷眼撥琴看著人間兒女間的分合擦身而過。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李之儀〈卜算子〉
此夜的他應在上海,俯看著長江水的紙醉金迷,我卻是聽淡水河的雨夜嗚咽。是呀!愛的訴說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說出口」,而是「對方有沒有接受」,當「我愛你」對方真正接受了,愛情才真正完成,否則只願君心似我心,也只是一廂情願而相思成「怨」。
旅羈異鄉漂流的不僅是身,還有心。記起同他一起走上山的夜,也是飄起綿密若線的秋雨,他在前我在後,看見雨絲隨著步伐與燈光若有似無地穿入他的髮間,整條路上彷彿拍影片似的只有男女主角的入鏡戲分。今晚我把昔日場景地在腦海倒帶著,讓雨滴芭蕉來當背景音樂,不用有「何當共剪西窗燭」的冀望,只有人面不知何處去的空茫與無奈……。
三更雨,一葉葉,一聲聲,雨聲聽得人滯滯泥泥……把情分想得湛然後,又隨雨聲濡溼著。
女子能用多少青春來猜疑來等待?
情呀是「心」裡「青」春,心
不長青就黯了。
愛呀是「心」在「受」時,感受不了的單方怎是愛。
好友說:「身為女子的我們,這輩子眼淚已流夠了,不該再為任一個絕情男子掉任一滴淚才好。讓雨替我們流盡那種千古辛酸淚吧!」而應學會不再見景而傷懷。情疏意淡後,更該學要「你既無情我便休」,這是進退有節的風度,還是身為現代女子的自尊面具呢?
一聲聲,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裡燈,
此時無限情。
夢難成,恨難平。
不道愁人不喜聽,
空階滴到明。
———萬俟詠〈長相思〉雨
巴斯克作家烏納木諾(Miguel de Unamuno)對愛情有一段很精闢的見解:
「愛是一場苦難,除了在受苦當中,否則沒有真愛存在。若不是選擇愛,承受受苦,便是選擇幸福,一旦愛變成快樂並且得到滿足,愛便無所渴望。」
我想已得到快樂的人們,是否體會比我深呢?有人說重要的是過程,而非結果,若不是想開花結果,過程豈不是蝴蝶戲花一場、花霧一般,讓它夜來天明散盡,直如春夢了無痕。
第二晚,還是夜雨到天明。躺在床上聽著台北的冬雨,彷彿回到大學時代的女生宿舍時光,心已空蕩地一無所思。再再聽來,卻突然懂得了另一種心境:
「知君怕聽空階雨,不種芭蕉種海棠。」
終究我沒告訴他,聽雨的夜,一種獨自的想念……我想像自己是蔣捷舟中鬢白聽雨,懂得: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