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以後的幾天活動,我沒有再笑,而是很快進入了「角色」。因為不熟悉,加上參加者多為寧波人,語音特別,我幾乎完全不知道他們念、唱的是什麼。唯一聽得明白的是「南無阿彌陀佛」。可是此情此境,語言和書本對我都不重要,心裡自有一片莊嚴、寧靜、融和的境界。梵樂像一股暖流,注入我的血脈,我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流淚,而且我明白每一次流淚的緣由。
那次,當我隨著維那師的念誦跪下去拜願的時候,我感到一種無邊無際,也無明確對象的悲憫之情油然而生。淚水濕了我匍匐的坐墊,這就是「同體大悲」?
那次流淚是因為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這是懺悔時的唱誦,沒有具體懺悔的人和事。但也正因為這樣,懺悔具有了更為深遠的意義和力度,好像是從根本上否定了自己,又從根本上肯定了自己。心裡有一種「回歸本體」的感覺,不由得喜極而泣。
每一次念經之後都要長時間的繞佛。我走在隊伍的最後,雙手合十,兩目微垂,一邊隨人流移動腳步,一邊念「南無阿彌陀佛」。我們的行列像一條小河,蜿蜿蜒蜒,在坐墊間流動。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與大家的融會在一起,低沉委婉,聲聲相連,像一串不斷的念珠。我眼前浮現出一條路,一條無始無終的路。忽然,我解悟了十年前的夢,原來我是要繼續尋找,尋找更為深刻和真實的自我。現在我不再是孤零獨行,而是在一個行列裡。那麼我找到了?就是佛?
我的本性不再是我反覆在課堂上宣講過的具有欲望、情感、思想的「人」,而是更為廣大、更為久遠、無始無終的生命本體;我聲聲呼喚的不是住在某處的阿彌陀佛,而是久已疏遠和蒙塵的自己?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啊!我聽見自己心裡是這樣念的。淚水便在這時悄然流湧,順著面頰,滴在我合十的掌上。門外站著許多觀看的遊人,我一點也不為自己滿面淚水感到羞愧。
悲憫、懺悔、回歸,像暖流注滿我的身心,我不再感到勞累,下跪的時候,膝蓋也不再疼。來寺院的當天晚上,雪竇寺住持接見我們的時候,我曾明白表示,我不想皈依,可是此刻,我的想法變了。我真誠地唱出「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而且我還在心裡補充了幾句:「為了自救救人,我不求往生樂土,不求長命百歲,亦不怕入無間地獄,我願意付出自己。」我五體投地,任淚水歡快地流淌,心地潔淨無比。
於是我對朋友說,看來我要先你一步跨進佛門了,兩天以後,住持將傳授三皈五戒,我想我會站在皈依弟子的行列裡。這時朋友還在考慮,她第一天念佛下來就搖頭,說佛教如果不改變這種初級的形式,是很難吸引知識份子的。
思想不通加上功課太緊,她竟然病了,佛七的第四天她就直睡了一天,念不動佛了。想不到也在這一天,我和她一樣,頭腦裡又掛滿問題。
那是觀音菩薩生日的前夕,鄉下來了許多朝山拜佛的香客,泰半是老年婦女。他們自發地加入我們念佛的行列,按規矩正好排在我身後。身後那位老太太念佛的腔調實在太古怪,她不但不顧節奏韻律,而且把「阿彌陀佛」念成了「藕米豆腐」,之後還拖出一個花腔的「喂」。我的天!無論我怎麼忍,還是笑了起來,而且笑出了聲。幸虧大家都很專一,沒有注意我。為了忍住笑,我只好分散注意力,將十八羅漢、和尚、居士們一個個看過……神散了,心走了,前幾天的境界完全離開了我。笑總算止住,但皈依的決心卻發生動搖。我再也沒有力氣繞下去,偷偷溜回了宿舍,向朋友模仿老太太念佛的腔調,肚子都笑痛了。
待我收住笑,朋友說:「你今天還不如我這個沒去念佛的。我讀完淨空法師寫的《佛法與人生》,很有收穫,我決定皈依。」「什麼?你信了?」我問。
朋友說:「這本小冊子裡講的佛教,第一,它是一種教育,而不是宗教;第二,它教人覺而不迷、正而不邪、淨而不染,這正是我在做人中所追求的。」
她的決定總經過深思熟慮,而且一經決定,就不會改變。我怎麼辦呢?仍然是一腳門外,一腳門裡。(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