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倫敦唐人街漫步時,隱約傳來一陣熟悉的鄉音———二胡,瞬間感受到的那種親切,那種溫馨,使我的血管立刻膨脹起來。我加快腳步,循聲一路找去……
在小廣場的一隅,我終於找到了。
看到眼前的一切時,那一刻,我的心靈被震撼了。
一位黃皮膚的中年男子坐在可以收放的小摺椅上,束著長長的馬尾辮,上身穿一件退了色的灰夾克,下身著一件湖藍牛仔,旁若無人地拉著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琴聲,從他的指間滑出,如泣,如訴,似流水,似行雲。琴師的表情,隨著琴聲的迭宕而變化,那種傾情與投入,早已將周圍的一切置之度外。
琴師的身邊,放著裝有三個輪子的鋁箱,裡面放著微型的功放和調音台,打開的琴盒上有兩張醒目的曲目表,〈江河水〉、〈賽馬〉、〈雨打芭蕉〉、〈春江花月夜〉,基本上囊括了中國二胡名曲的精華。黑色音箱旁邊,恰到好處地放著一個紅色的蓄電池。也許,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乾淨,利落,簡潔而富有人生的那種活力。
我不知道他來自中國何處,為何只能在街頭賣藝。或許,他原本在那個城市有份不錯的工作,也曾在某些大型晚會上演奏,在鎂光燈下接受過美麗的鮮花,或許是事業上的失敗、愛情上的挫折、同行間的傾軋?還是為了尋夢另一番自己的天地?可以肯定,他在親朋好友眼中,衣著光鮮地出國了,留給故鄉一個美麗的夢。現實版的他,異國他鄉燈火輝煌的劇院、名流薈萃的晚會,還沒有他的一席之地,只能流落街頭,在這為營生奏出的琴聲裡,搓揉著人生的無奈、淒涼、酸楚與窘迫,世間的痛苦、勢利、悲蒼與憤懣。但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旋律裡。
所有的聽眾或看客,無不為他的琴聲所打動所感染所震撼。我跟所有人一樣,默默拿出兩個英鎊,慢慢走到琴盒前,崇敬地躬身,鄭重地放進盒裡,生怕發出丁點兒雜聲驚擾了流淌的天籟。
就是這點錢,也許除了解決自己的溫飽,他還要擔負妻兒父母的花費。
人們投來的目光,不是鄙視,不是漠然,是交頭接耳時的頻頻點頭與不時豎起的拇指,臉上漾溢著的是敬佩,是誇讚。
他雖然活得艱辛,不夠體面,不夠輕鬆,不那麼光鮮和令人羡慕,但他活得自信,堅定,很有人格和尊嚴!
人,不一定能活得風光體面,但一定要活得有風度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