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之「潭影空人心」,少陵之「水流心不競」,太白之「水與心俱閒」,均現心境於物態之中,即目有契,著語無多,可資「理趣」之例。香山《對小潭寄遠上人》雲:「小潭澄見底,閒客坐開襟。借問不流水,何如無念心。彼惟清且淺,此乃寂而深。是義誰能答,明朝問道林」;意亦相似,而涉唇吻,落思維,只是「理語」耳。(錢鍾書〈談藝論〉547頁)
這一則講「理趣」和「理語」的分別,常建《破山寺後禪院》:「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看到山光、潭影,體會到「悅鳥性」、「空人心」,即自然界的風光適於鳥類的生活,使人忘掉各種煩惱,這種道理,結合景物來寫,寫得比較含蓄。只說「悅鳥性」,不說適於鳥類的生活。只說「空人心」,不說使人忘掉各種煩惱。杜甫《江亭》:「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李白的「水與心俱閒」,也都一樣。看見水緩緩流,雲停著不流走,就產生「心不競」「意俱遲」的感覺。看到「水」的悠閒,產生悠閒的心意。這都是結合景物來透露一點心情,不講道理,道理含蓄著不點明,所以是「理趣」。
白居易的詩,寫了景物,不是透露一點心情,是把道理都講出來了,講水的「清且淺」,比心的「寂而深」,把水的「不流」,比心的「無念」,這樣一講,就是「理語」而不是「理趣」了。
(選自周振甫《談藝錄》「讀本理趣和理語解」)